千金酿酒 第十章 为了赐婚闹不停

作者 : 寄秋

“总算肯来了,没等到哀家一把骨头入土。”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让人听得心慌慌。

几日前就来到京城的段玉聿借口长途跋涉,身子不适,要在王府中休养数日,养好了气色再入宫晋见。又说府内久未有主子居住,下人松怠,疏于打理,故而先整顿整顿,惩治恶仆懒奴。

实则哪是路途遥远,人乏身疲,还有内情。

抵达京城的第二天,段玉聿就带着对京城充满好奇的夏和若满街走了,两人不坐马车,就真的用两条腿慢条斯理的逛起大街,一路玩乐哪会累,一个个精神得很。

由段玉聿这个地头蛇带着,他们早出晚归,去京城的景点游玩,上酒楼吃顿丰富大餐,一百零八道菜肴吃到肚圆也吃不完,一道菜两个人最多吃两、三口而已,撑到快吐了便打赏乞丐。

而后去茶楼喝茶解腻听说书,天桥底下看杂耍,买了半个布庄的布料,花了上千两银子,又上首饰铺子挑了好几匣子的簪花、金钗、玉步摇、花钿、华胜等饰品,买到身后的丫头都捧不动了,还得让跟在后头的亲卫先送回府再回来跟着。

这些都是小事,不值得一提。

重要的是段玉聿又把人给打了,还不只一个,从早到晚都有人进宫告状,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跪在太皇太后跟前,要求给个公道,不能平白无故地挨打还求助无门。

这些被打的人大多是勋贵子弟与皇室宗亲,段玉聿说打就打,毫不迟疑,同时也向这些王八盖子宣示,爷回来了,你们给爷把皮绷紧了。

看着老臣们带着儿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诉苦,太皇太后是好笑又好气,儿子天生是个浑的,他不拿比他更嚣张跋扈的小子涮肉就该庆幸了,他们怎么敢不长眼的撞上去,自个儿找死,她哪管得了。

不过她表面上还是宽慰两句,表示一定严惩,不让长乐王在京城横行霸道,那些老臣们这才满意地离去。

因此母子俩许久未见面,太皇太后第一句话便是不咸不淡的下面子,好似当娘的真的生儿子的气,不给好脸色。

“母后这话说得让人心里打哆嗦,您将来是要入皇陵的,受香火膜拜,陪在历代帝王身边,哪能随民间百姓一样挖个土坟就埋了,对您太不敬了。”嘻皮笑脸的段玉聿彷佛没瞧见太皇太后的一张冷面,兀自插科打哗。

“不孝子,敢情你还嫌哀家老了,不中用,巴不得哀家早日魂归西天,好少个人管你是不是!”太皇太后发怒,神情明显地不待见他,好似他多苛待老人家,没一丝孝顺。

“母后别把污水往儿臣身上泼,您瞧着皮薄面女敕的,比十来岁的姑娘还娇女敕,根本是万年难敌的老妖精,您说曾孙都出世了谁相信,分明欺瞒天上星君,谁说您年过三十,儿臣跟谁急。”采衣娱亲呀!好不辛苦。

“贫嘴,若未年过三十,那真是老妖精了,你就不能说句正经话吗?”一个没忍住,她破功笑出声。

“您瞧儿臣哪句话不正经了?儿臣改便是,可母后青春永驻,人比桃花美是实话,您叫儿臣改,儿臣也改不了,这是有目共睹的,骗不了人。”他信誓旦旦,一副“您别为难儿臣”的样子,“您就是美若天仙,没有言语足以形容。”

在宫里,什么调理、美容的东西没有,又是阿胶又是燕窝,一些吃的喝的、涂涂抹抹的珍珠粉等等应有尽有,因此六十多岁的太皇太后还面皮光滑,没多少细纹,若不知实际年龄,只会以为是四十出头的美妇。

不过由儿子口中说出,那是真贴心,比寒冬里吃了一碗热汤圆还暖和,让太皇太后打心里热起来,眼泛笑意。

“就你这嘴皮子刁钻,懂得给哀家灌迷汤,还以为说两句好听话就能把你这几日闹出的浑事翻篇。你大了,不用哀家护着,自个儿和耆老宗亲赔礼去,哀家不掺和。”她的意思是两不相帮,各自努力。

段玉聿语气一转,冷戾了几分。“还能喘着气儿犹这般不知足?换成爷几年前的脾气,拆他们大门烧祖祠都是小事。”

打都打了,还敢讨回不成?九节金龙鞭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恨不得再世为人。

九节金龙鞭又称九龙金鞭或九节金鞭,它分成九节,刻成九条不同形态的龙,精钢锤打,十分沉重,每抽一鞭必皮开肉绽,发出沉厚的龙吟声,叫人骇然心惊。

“在哀家面前敢称『爷』!”放肆了!

太皇太后怒目一视,不过倒没真的生气。

正如皇儿所言,他收敛了许多,若是先帝还在世那几年,胡闹起来真让人头痛,偏偏先帝还护短,给了当儿子养的弟弟一面“无法无天”金牌,纵得他天天惹事闯祸。

可谁料得到这么一个孩子居然敢领军出兵,才刚满十四岁就胆气往横生,出去三年,把天下搞得天翻地覆,令敌国叫苦连天。

偏偏他不居功,打赢了就跑,回京待不到半年又自请前往封地,一待便是七年。

虽然才几个月,京里的老臣新贵怕是都得罪了,而他却颇为得意自己肃清了一干迂腐陈败之人,还我朝朗朗晴空。

“母后,别祭出您的龙头拐杖,儿臣也怕挨打。”

段玉聿一个大男人也够难为他了,扮出娇儿撒娇状哄太皇太后开心,孝心可贵。

太皇太后的下首坐着美若珠玉的玉妆公主,一身华贵的装扮,是一个不容忽略的存在,光采夺目。

可是段玉聿进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却一眼也没瞧过她,她娇媚地瞅着他直瞧,暗送秋波,他完全不为所动,彷佛她只是不动的花瓶,摆不摆都无所谓,他不感兴趣。

殊不知正是因为他的无动于衷,才激起玉妆公主的好胜心,她看着段玉聿如刀刻般的深邃五官越看越喜欢,有草原男子的飒爽和率性,若能将他擒到手,那是何等快事,她要他当她的男人。

至于夏和若就可怜了,没人理会,没人招呼,孤零零地站在段玉聿身后,娇小的身子被高大的身躯遮住,她看不到前面的人,前方的人也没瞧见她,她只能僵硬的屏神凝气,诚惶诚恐地准备迎接冲击。

“去,谁要看你这皮猴。不是说带人来了,人在哪里?让哀家瞅瞅。”捂着嘴笑了一会,太皇太后回到正事,扳起一张严肃的面容展示上位者的风仪。

“母后别把人吓着了,给点笑脸,我家小若儿生性胆小,禁不得吓。”段玉聿先护着心中宝,千叮咛万嘱咐的,深怕她受了委屈。

“得了,瞧你心疼的,哀家又不吃人,担心哀家吃了她不成。”这孩子也有心上人了,总算能收收心了。

“母后虽不吃人,可见您庄严的气质,哪个敢动弹?还不是如见菩萨般跪地膜拜。”他后脑杓长眼睛似的,伸出手往后一握就握住了柔女敕小手,轻轻在她手心双击,意思是——我在,别慌。

夏和若深吸了口气,暗暗收起胆怯,目光清明。

“这满嘴胡话不知跟谁学的,还不把人带来,别把哀家的耐性给磨光了,吃苦受罪的可是你。”咦!皇儿后头是不是有个人?穿着一身秋荷色衣裙……老了,眼睛花了,看不清楚。

“是,母后,儿臣遵命。”他一转身,露出藏在身后的女子,眼神柔和,牵着她上前两步。“母后,她姓夏,是儿臣封地上的酒楼千金,年方十六,温柔可人,深受儿臣喜爱,就是见的人不多,您别挑剔她不够大气。”

“行了,别在哀家耳边叨念,让我瞧瞧她。”太皇太后招招手,让微微垂首的女子走近些。“嗯,长得还行,五官端正,身形窈窕。抬起头来。”

“是。”夏和若有一丝不安,缓缓地将头抬高,露出清妍秀美的一张小脸。

“看看哀家。”一个人的心正不正,看双眼便知。

“是。”夏和若不敢多话,蝴蝶般的羽睫往上一掀。

“好,一双好眼。”不媚不娇,清正明澈。

太皇太后的心被收服了,久居深宫的她深识人心,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好与坏,她看见夏和若眼中的干净无垢,知她是无心机的好姑娘h心存善良,仁厚待人,不因别人的错待而积恨在心,宽容的对待每一个人。

好,很好,非常好,就是要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她心性孤傲的皇儿,两人如同光与影、明与暗,相辅相成。

太皇太后满意极了,不计较夏和若商家女的出身,只要能让她的儿子得到安宁,她有何好在意的。日子是他在过,舒心畅意便是一生。

“儿臣的眼光哪错得了,众里寻她千百度,这不是跳出来让儿臣逮个正着吗?”段玉聿得意洋洋的招摇。

“瞧你得意的,哀家还没点头呢!”太皇太后故意逗他,不想他得意忘形,先前烧懿旨那件事她还没跟他算账。

他不急不躁的挑眉一笑,扬手让人搬了两张大椅来。“知母莫若子,母后这神情儿臣岂能不知,分明心中早有主意,只是儿臣顽劣,母后还想吊儿臣胃口,磨磨儿臣的性子。”

椅子一搬来,段玉聿毫无顾忌的坐下,一副浑不吝的样子斜倚着,还拉着身侧的夏和若也坐,两人乍看之下还真有点夫妻相,互视间眉眼生情。

“少在那眉来眼去的,以为哀家没看见似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点规矩,别老是冒冒失失的,见到人就抡拳,多少给人留点颜面,见面三分情,以后好做人……”太皇太后就像一般的老人家,见到小辈总要唠叨两句。

“母后说得是,儿臣谨记在心。”他恭敬的作揖,但因坐姿不正而显得不伦不类。

“哟!转性了。”她失笑。

“母后,都说齐家齐家,儿臣的家不齐呀,不先成家哪来的规矩?不如您先赐个婚让儿臣娶个媳妇儿,这不就能干点正经事嘛。”他一脸嘻笑,无赖至极。

不知该笑还是该气的太皇太后指着他的鼻头一啐。“才说你长进了,这会儿又说起混账话,前儿个哀家不是才刚赐过婚,可你做了什么逆天事?叫哀家痛心疾首。”

被赐婚的另一人眼眸闪了一下,美目转动时流光溢采,心想,总算提到她了呢!想她堂堂的西夏儿女,必让人两眼一亮。

“母后赐婚的又不是我家小若儿,儿臣自是抗婚,娶个看不顺眼的来互憎一生,母后的罪过才大了。”烧个懿旨算什么,他连皇宫都烧了,敌国的。

“呿!还你家的,你也未免太不要脸了,人都还没过门攀什么亲。哀家一片好心倒是让你怪罪上了,你都多大年岁了,哀家赐婚天经地义。”谁晓得他心中有人了,还护得如珠如宝似的,教人措手不及。

“好,母后说得是,您赶紧赐婚吧,儿臣给您弄个媳妇儿孝敬您,您就能整天乐呵呵的等着抱孙。”不亲就变亲的,举手之间的事,内务府加宗人府难道还办不好一名亲王的婚事?

“急什么,哀家不缺孙儿。”皇上不就是。

“母后不是才说儿臣年纪不小,这会儿又出尔反尔让儿臣别急,母后是想儿臣成亲还是不成亲?好歹给句话,别您自个儿盘算着。”段玉聿胡搅蛮缠,想逼太皇太后同意。

这孩子真是来讨债的,没一刻不让她操心。“亲是要成的,不过皇上那一关过不去,他不会允许你娶的王妃不是高门贵女,毕竟你出身皇家……”

她话还没说完,段玉聿冷哼一声,“母后真认为皇上会乐意儿臣结一门高门贵亲?”君臣相互利用,一个制衡,一个巩固地位,如今他想娶平民百姓为妻,互蒙其利的事为何不做?

“这……”她一顿,竟说不出话来。

皇帝公公、皇帝丈夫、皇帝儿子、皇帝孙子,一连四代帝王,她还看不清楚吗?帝王之术残忍而无情,一生寡人。

“长乐王为何不能结一门高亲呢?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皇上外,还有比你门第更高的人家吗?你想娶谁都能称心如意,何必低就委屈自己。”自以为得体的玉妆公主美目轻睐,展现草原儿女的大胆和果敢,暗示着她正适合当他身边的女人,她能与他共翔天际,当一对逆风而行的苍鹰。

“谁家的乌鸦这么聒噪,还不关进鸟笼里,要不宰了炖汤喝,给我家小若儿补补。”都说他不要脸,原来更无耻的人在此,话语里自荐枕席的意味浓厚。

喝乌鸦汤?夏和若只觉犯恶,轻轻以手捂口,怕吐出一肚子酸水,那么恶心的东西谁敢入口。

她犯恶心的举动落入太皇太后眼中,倒是令太皇太后心喜了一番,以为他们进展神速,这是害喜了,尤其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让她更加确信。

“我是玉妆公主。”玉妆公主以为她一说出自己的名头,人人都应识得,他该欣喜若狂地对她展露心悦她的笑脸,可是……

“谁呀?”皇上的女儿他不是每一个都认识。

段玉聿当玉妆公主是皇上亲女,他的侄孙女。

她脸色微变。“你的王妃。”

他斜睨一眼,嗤笑。“本王的王妃不就在这里,你是哪来的疯狗,见人就咬,本王是你能攀咬的吗?”

转头一看,他柔情似水,眼中、心里只看见一人,他对夏和若的情意与日倶增,深到一刻都不想分开,越是相处越觉得她好,只要她在身边,他的心就会觉得很平静,少了想将人撕裂的戾气。

“我才是名正言顺的王妃,她不是,皇姑祖母亲自下的懿旨,我是经过皇室认同的长乐王妃,你的女人。”生平不知嫉妒为何物的玉妆公主头一回生妒了,她妒恨被段玉聿呵护的女子,那个人应该是她。

“皇姑祖母?那她不是要喊你表舅……”差了辈分呀!这样也能结亲?皇家也未免太乱了。

段玉聿才想啐一口什么名正言顺,一道喃喃自语的细声忽然传进耳朵,他笑了,看了他的小人儿一眼。

“母后,您是不是看儿臣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所以给儿臣找些麻烦玩玩?我这做舅舅的再无耻败德也不能搞上外甥女,您是想给儿臣招祸还是想让儿臣背负臭名?”他倒没注意赐婚的对象竟是拐了一圈的姻亲,是谁弄这套儿让他钻?

好在他事先结识了小若儿,要不然岂不是中套了,光是坊间的讥笑和嘲弄就够他喝一壶了。

“啊!哀家没想过,只觉得合适……”呃,当初是谁在她耳边说长乐王再过几年都三十了,再不娶就迟了,又说玉妆公主养在她身边挺好的,正好能凑成一对……

那时她甚觉有理,肥水不落外人田嘛,才立即命人取来笔墨下旨,写完还颇为自得地认为自己成就一桩良缘,两个她喜欢的孩子能成佳偶。

可是此时回想起来却有点仓促,根本没仔细好好想过,她是因心急而乱了心,忘了本朝不见得愿意甥舅城婚。

咦!那个人是谁呢?为什么想不起来?

太皇太后记忆变差了,她隐约记得是一个穿紫色宫装的嫔妃,但皇上的女人太多了,哪能一一记住,而且那时围了一群人在身边,到处是莺声燕语,她想了好久还是想不起来。

“我不介意。”玉妆公主大声的说,西夏国情向来开放,母子、兄妹都被允许,何况是隔房、隔辈的舅舅。

别看她只有十七岁,还长年住在宫中,但早已失了童贞,并非完璧之身,对于男女情事知之甚详,她的入幕之宾不只是身侧的侍卫,还有正值年少的皇子们,在天底下最肮脏的皇宫行苟且之事。

“怎么,嫁不出去想找个人赖上呀!你也得看本王乐不乐意。”他看起来像很缺女人的样子吗?

“皇姑祖母,您要为玉妆做主,是您下旨让我嫁入长乐王府,如今长乐王反诬指我赖上他,这是冤枉人呀!您让玉妆如何回西夏见人?”玉妆公主装出一脸委屈,扯上太皇太后要她成全。

毕竟是太皇太后赐的婚,她就得收拾残局,堂堂西夏公主岂能任人折辱。

这几年两国相安无事,没人愿意再掀起战火,可这事若处理不慎,只怕麻烦不小。

“玉妆呀!你冷静一点,是哀家考虑不周详,错点鸳鸯谱,要不满朝文武百官任你挑,看你中意哪个,哀家给你找了来。”的确是她做得不对,该有所弥补。

“皇姑祖母,这些官员中可有一品大官,而且年岁不高,样貌不俗,能与长乐王一比?”玉妆公主在心里冷笑,用良瓜换劣瓜,她是傻了还是自我作践。

“呃,这……”上哪找年少高官?状元出身的官员最多五品,再往上就是三、四十岁的中年朝臣,满朝的一品官少之又少,也大多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

“母后,不用理会,不想娶她是儿臣的事,什么懿旨,儿臣没收到,这门亲事儿臣不认。”她是什么东西,一个小柄公主也敢刁难母后,蝼蚁之身犹不自知,生出妄念。

“我也有一份,你不认都不成,就算拿到皇上面前我也站得住脚,我是长乐王妃。”玉妆公主一再重申自己是长乐王妃,想以此立足,先占了名分,若有其他女人入府便是在她之下。

王爷妻妾的配制得有一正妃、两侧妃,剩下的妾室最少十来人。皇室中人根本不存在只娶一妻的事,她自个儿也在相同的环境长大,知道男子多妻多妾是常理,因此她能接受夫婿身边有旁的女人作伴,不在意与人共侍一夫,但她必须是唯一主母,掌控府中大权,负责当家主事。

“谁要到朕的面前?长乐王不是尚未大婚,哪来的长乐王妃?莫非朕少喝了一顿喜酒?”

“皇上。”

“拜见皇上。”

一身明黄色的皇上大步走来,身旁是喜穿紫色衣裙的宜贵妃。

他说了一声平身,让包含夏和若在内的人起身。

唯一一不动的是太皇太后和长乐王,他们辈分都高于皇上,可以不跪。

忽地,有什么声音响起。

“啊?黑的?”

“什么?”

听到夏和若不自觉的呼声,没听清楚的段玉聿低头询问她一句,看看她有什么事。

原先在东兴县那小地方,夏和若认识的人不多,又不常出门,因此她看见的颜色很单调,都是单一色或染上一点点杂色,她一目了然,能看清楚谁好谁坏、谁有血光之灾,或谁死关难渡。

来京城的途中,她见到不少人,接触的对象也增多,她渐渐发现不同,越接近京城的人身上的光越复杂,同时也出现很多她没见过的颜色,看得她眼花撩乱。

一开始她只有模糊的感觉,然而看了这么多人,感觉她的脑海中藏有一本光谱,现在只要一见到光的颜色,脑海中就会浮现此颜色的光所代表的意思,没有文字、没有图像,就是一种意念而已,如影随形的附着,她闭上眼睛才会消失。

于是她更能分辨人的善恶,比如谁可以亲近,谁必须疏远,谁心怀不轨,在短短的时日中,她竟在王府别院揪出近三十名他人安插进来的人,还找到谁想下毒谋害她,连徘徊在京城长乐王府外,几名冒充小贩的恶贼也能一眼识破。

因为她的双眼能见光辨人,为了印证真实性和帮她分辨更多不同的光源,因此段玉聿才日日带她到酒楼、茶肆等人多的地方,一边走马看花的西游东逛,一边看看他人身上的光是什么颜色。

毕竟京城贵人多,看到的不是单一的颜色,由此他才能知道京里近年来的变动,有谁升官发财、有谁失意落魄。

只是这么做的后果是挨打的人数变多了,不是他们不识昔日的活阎王,而是全是“坏人”,恶贯满盈,不出手教训教训会更猖狂,动摇柄之根本。

“我一会再跟你说。”此时不宜。

“好。”段玉聿点头。

两人若有似无的举动落在皇上眼中只觉得有趣,真没想到小他十岁的二十四皇叔,竟然也有为女子动心的一天。

同样看到这一幕的玉妆公主是妒恨有加,明明是她的男人,为何只在意另一个女人?这些温柔和怜惜本该只属于她,谁都不能抢走,她一定要成为长乐王妃,独占宠爱。

至于太皇太后则是一脸平静,谁也不看,只让宫人送茶水和糕点来,眉眼和善的噙着一抹笑。

“二十四皇叔,你们刚才在谈什么有趣的事?似乎有点火爆。”他远远地就听到声音了,似乎不太愉快。

“不过是臣的一点私事,皇上操烦的是国家大事,已经非常劳累了,不用再为臣分心。”段玉聿嘴上说得圆滑,句句诚心诚意,但明眼人都听得出一句话——少管闲事。

“二十四皇叔的事就是皇家的事,皇家即天子,朕不好不管管,你说是吧。”皇上一副看热闹的嘴脸,人家越想遮掩,他越想揭开,看看里面藏了什么牛鬼蛇神。

段玉聿不悦的沉下脸。“皇上不用去看看奏章,批示离江大水要拿出多少银子赈灾吗?要不后宫佳丽上千等你雨露均沾,还不去播播你的龙种。”

皇上的神情略显僵硬了一下。“二十四皇叔莫要逃避,有话说开了才不至于日后结仇,别闷着掖着等着它自个儿腐烂,到头来爆开了反而难看。”

“皇上真的没事可做了吗?要不咱们来聊聊前太子余孽那件事。为什么狙杀我的乱党中会有大内高手?您说说,谁有本事让他们来杀我?”你想扯破脸吗?本王奉陪。

说到“前太子余孽”,一旁的宜贵妃双瞳闪了一下。

“这……”皇上干笑,一下子转移话题。“玉妆公主方才不是有事要在朕的面前讲,如今朕在你跟前了,有话尽可大说特说。朕是一国之主,定为你做主,绝不损及两国的关系。”

他的意思是天大地大,天子最大,他说的话便是圣旨,不论是皇亲国戚,莫敢不从。

玉妆公主也不跟他客气,一脸不满的控诉。“皇上,并非玉妆死缠烂打,而是先有懿旨,玉妆才奉旨遵行,难道太皇太后的懿旨不管用了,形同虚设?那天下百姓该以何为依循?”

“嗯,说得有道理,皇祖母亲下的懿旨哪能不当一回事。二十四皇叔,这便是你的不是了。”皇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夏和若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好像在笑她无缘王妃之位。

“本王没收到懿旨便不算数。”段玉聿毫无心虚之色,照样耍无赖。

他不认,谁敢压着他认,皇上吗?

哼!别忘了九龙金鞭,他可是皇上的亲叔叔。

叔叔打侄子,天经地义。

“咦?没收到?”皇上假意惊讶。

其实周公公回京时就向太皇太后哭诉了一番段玉聿的种种恶行,像是故意错过宿头,露宿荒野,被子也不给他一条,叫他睡地上,还没口热饭吃,指使他做东做西,甚至还要他给女人牵马,差辱至极。

宫中无秘密可言,任何人所说的话都会传入皇上耳中,因此皇上对此知之甚详。而段玉聿火烧懿旨一事亦是众所皆知,没什么好隐瞒的。

因此他说没收到是实话,未打开一览便是不知情,不知情无罪,他这一手无耻行径得多不要脸才做得出来?

“而且本王早已与人定下婚约,婚事在前,懿旨在后,大丈夫立身不可失信于人,故而后者作废,不用再提。”他强势地瞪视众人,谁有异议就是跟他过不去,相信没人想直面长乐王的怒气。

“有婚书为凭吗?”

一道女敕如黄莺出谷的娇音一出,皇上面上一喜。

段玉聿冷冷的看着面容绝色的宜贵妃,“本王成亲还要三媒六聘,向当地县令报备吗?”

宜贵妃一嘻,面色难看。

堂堂亲王娶一名民间女子的确不用那些繁文缛节,只需向内务府说一声,他们自会备好聘礼送往女方家,由钦天监定下成婚日期再行迎娶,期间的过程亲王完全不必出面。

皇家尊荣本来就与民间习俗不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看上百姓家的女儿,那是那户人家的荣幸,他们只能感恩戴德的谢恩,哪敢拒绝。

“二十四皇叔别在意,妇道人家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二十四皇叔是何许人也,哪需要什么婚书,只要你一句话就成了,就算强抢民女也无人敢拦。”皇上的笑语中带了一丝暗示,暗指长乐王以往无法无天的劣行。

“我们是两情相悦,对吧,小若儿。”段玉聿原本冷硬的脸色,一望向身侧的小女子,瞬间如春水融融,百花盛开。

“嗯!”夏和若一点头,眼角余光不停地瞄向美得不像真人的宜贵妃,眼中有着不解。

怎么会是……

“你是真心真意跟我在一起,我可有一点胁迫?”段玉聿这话是问给皇上听,以免日后有闲言闲语出现。

“民女与王爷意结同心,矢志不移,不论他去哪里,民女便跟去哪,没有半丝勉强。”望着朝她一笑的男人,夏和若双颊赧红,面上有几分羞意,但她还是忍着害羞说出放在心底的心意。

“小若儿,本王定不相负,从此与你两心为一心。”她总算肯承认心里有他了,他容易吗!

千方百计的引诱才勾得她回眸,谁知其中的辛酸,若非那一夜的醉酒化开了心结,他不知还要怎么勾缠她。

“你不相负?那我呢?被一道懿旨白白耍了,成为满京城的笑话。”玉妆公主很是不甘,凭仗她的美貌,竟有人不买她的帐,轻易的将她舍弃。

看到玉妆公主的不平和忿忿之色,皇上和太皇太后都有一丝尴尬,这桩婚事是他们同意的,他们难辞其咎。

“玉妆,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他俩有意,不妨放手,何必执着在无望的寄托中。”太皇太后自是偏向儿子这边,玉妆公主的陪伴虽然让她满意,但终究亲疏有别。

“为什么不是他们成全我呢?一个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乡下野丫头也敢与我相提并论,她算个什么东西!”平时温婉大方的玉妆公主终于露出本性,端起公主架子怒斥样样不如她的女子。

但她忘了落难凤凰不如鸡,虽然太皇太后心疼她,多疼她一些,而她也贵为公主之躯,可说穿了她不过是西夏抵押在天朝的人质,若无太皇太后的庇护,她过得比民间女子还不如。

“她不是东西,她是本王的王妃。”若玉妆公主不是女子,段玉聿便要出手了,他钟情的女人岂容人羞辱。

“不是东西”不是骂人的话吗,他怎么宣之于口?夏和若小脸一拧,好想叹一口气。

她最不擅长劝架了,若是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能和酿酒一般容易就好了,不用开口,静静的做,等发酵成酒,静置、澄清、出酒,就完成了。

“我才是长乐王妃,懿旨在此,谁都不能视若无睹。”玉妆公主怒极,取出放在侍女身上的懿旨,两手一打开。

展开的懿旨上写明赐婚玉妆公主于长乐王段玉聿,择日完婚……之后是冗长的祝贺话,四角方方的牛角大印扒在懿旨上头,红泥字印红得剌目。

可是这会儿谁会当真?

长乐王摆明了不认,另有所爱,只专注揽着心爱的女子。

太皇太后则一言不发,她已经管不了了,扶着额头装身子不适,她以为在她用心的教养下,玉妆公主应该是个知书达礼的天家贵女,没想到竟如此无礼取闹,连她的面子也不给。

白养了她一场,太皇太后在心里悔着。

而准备和稀泥的皇上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话在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不禁感慨,皇上难为。

“这有什么好纠结的,一并娶进门不就得了,懿旨、心爱之人两不误。谁说男儿只能娶一个女子,双双入门成佳话。”关起门来斗个你死我活才痛快,一夫双妻难安宁。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言笑晏晏的宜贵妃,有人皱眉,有人面露喜色,有人怒目横视,但谁也没料到最先跳出来拒绝的会是……她!

“民女不同意。”

“小若儿?”段玉聿白牙一露,幽瞳深处盛满深情。

“民女自知身分低微,不敢高攀,可王爷允诺民女一生只娶一妻,民女信他,因此才会许下白首之约,若王爷今日弃我,民女自当转身离去,绝不纠缠。”她还会酿酒,不会活不下去,只是会伤心很久很久,心如断肠。

“小若儿,本王不弃,今日许你一世荣华,我生则你生,我死留空椁,百年后同葬,可好?”她不纠缠不代表他会放手,生生世世、世世生生,追她到碧落黄泉。

夏和若眼眶泛泪,却笑了。“蒙王爷不弃,定当与王爷白头不相离,此生此世唯你而已,再无人能断你我情分。”

她也是被逼的,逼出真心话,原本她是要埋藏在心底的,至死方休,因为她无法相信男人的誓言。

可是为了他,她愿赌一回,用她的一生赌他的真心。

“好了、好了,都不离不弃了,由朕做主让二十四皇叔和心爱之人结成连理,朕亲自为你们赐婚。”皇上金口开得极快,彷佛慢了怕他们悔婚。

“侄子为叔叔主婚?”倒了辈分,段玉聿不快。

“朕是皇上。”皇上扳起脸。

“那我呢?我就该被遗忘?”玉妆公主不满。

皇上模模鼻子想了一下。“既然你与朕同辈,那朕收了你,封为夏妃,赐住玉寒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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