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潔不想在生人面前提她的過去,連忙招呼大家入席,道︰「人都齊了我們就開始吧,吳媽,叫太太和姨媽出來吃飯,還是那幾個小家伙,讓他們先洗手,對了,二媽呢?」歐陽雅夫拉著伍侯盛情相邀道︰「來來,伍兄請,」伍侯尷尬地道︰「本來這時間來,是想請你外面吃飯,沒想到被你先請了,多不好意思,今天什麼日子啊,我看你家來了不少客人?」歐陽雅夫笑笑指著郝允雁和劉秋雲說︰「沒什麼事,他們是我關姨太舊時的鄰居,好久不見聚聚。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說著就相互介紹了番,看見郝允雁和劉秋雲各拎了盒糕點,又說,「哎呀,你們能來是歐陽的榮幸,還帶什麼禮物。」
二媽下午鬧肚子蹲了老半天的衛生間,什麼時候進去的沒有人注意,突然像變戲法一樣冒出來嚷道︰「一會工夫滿客廳的人啦,哎呀,我今天大概真是沒口福,不知是否中午吃荔枝吃多的關系肚子疼得厲害,現在總算好點了,老爺,您有客人啊?」她做作著扭著臀部走來,緊身的旗袍把自己裹得如一扎菜市場上的素雞,濕答答的手往旗袍兩邊擦擦朝伍侯伸去,仿佛她是這家的正房太太。
上官露和姨媽領著幫孩子們出來,歐陽雅夫一一的介紹完,伍侯笑道︰「歐陽兄年紀比我小孩子有仨,伍某六十掛六還是光棍一條,人跟人沒法比啊。」歐陽雅夫道︰「你老兄自己不努力,想當初有個女孩子追求你,是你自己不上心,結果讓人家給跑了。對了,你之後沒有找過?」伍侯舌忝了口酒說︰「年輕時要求高,現在人老沒要求了卻所謂過了這個村沒那個店了。」歐陽雅夫像是安慰又像是在調侃他道︰「伍兄身強力壯身邊沒有女人真遺憾,兄弟以後給你物色一個。」伍侯害羞的低下頭,歐陽雅夫窮追不舍問︰「難為情什麼,你說要不要?」關潔也加入起哄隊伍,她難得看到丈夫孩子一樣的天真爛漫,搭起腔來說︰「雅夫你這樣就不對了,這事人家不好意思公開表態嘛。」歐陽雅夫來勁了,又問︰「你要不要?錯過後悔啊。」伍侯當然急,這些年不是沒有找過,要麼對方嫌他老,要麼是嫌太矮,都是只約了一次沒有下文,弄得他灰心喪氣。伍侯本質老實,當光棍名副其實,從來不去尋花問柳,是個純粹的老處男,這回架不住歐陽雅夫的挑逗,牙縫里吐出兩個字來︰「要的。」引得哄堂大笑。
姨媽沒有參加他們的閑話,只顧低頭喂女兒吃菜,平時在家吃得簡樸急著讓她多補補營養,上官露與她臨座,加了幾筷子菜給她,說︰「姨媽,你別總顧著她,自己也吃呀,飲料倒給你一口也沒動。」姨媽連忙解釋說︰「沒事兒,讓她先吃飽了我才可以安心的吃,不然我別想吃上一口,在家也這樣。」歐陽雅夫說︰「也好,讓小把戲全吃好下去玩,我們大人也可以坐得寬松些。」
劉秋雲像個小媳婦在婆婆面前只吃跟前夾到她盤子里的菜,郝允雁雖也拘束,總感覺是她帶來便照應著就像半個主人,連關潔也怕顧不周全,吩咐她給劉秋雲多夾夾菜。劉秋雲每次禮貌有加的說︰「謝謝,夠了夠了。」郝允雁覺得好笑,這女人平日里大大咧咧什麼時候從她嘴巴里說出謝字,一到了外面居然淑女起來,而劉秋雲照樣慌張的吃,慌張的偷偷瞄對座的伍侯,總覺得這男人的談吐舉止與自己故去的丈夫頗有幾分神似,莫名的心跳加速,一抖手醬油沾到旗袍的前襟,關潔連忙起身到衛生間取來毛巾吸上清水出來替她擦,劉秋雲薄薄的絲綢面料沾上水便貼在胸部,就像在那開了扇窗似的,全桌的男女目光齊刷刷的集中到她的胸部,羞得她吃飯時左手護胸很不自然。郝允雁明察秋毫湊到她耳邊輕聲問︰「姐,你手一直遮著酸不酸?」劉秋雲撲哧笑出聲,歐陽雅夫饒有興趣地問︰「你們倆在開小會啊?我們在替伍兄物色太太你們手里有嗎?」郝允雁這廂笑了,說︰「我們又不是紅娘,歐陽先生自個兒當月老好了。」歐陽雅夫說︰「這事兒其實你們女人最拿手了,身邊小姐妹多,就可憐可憐我們這兄弟,現在孤苦伶仃的住在旅館里。」說到這又轉換話題問,「哦,對了,劉小姐,你是房東了解上海的房屋租賃行情,我這位兄弟想在市區租個房間長住,我替他咨詢一下。」劉秋雲臉一紅回答道︰「在市區嘛,無衛生設備的大概一百五左右一個月,有衛生設備就要兩百來塊了,不過市區也分高中低的。」歐陽雅夫看了看伍侯的反應,又問,「那你的房子在霞飛路算是上海頂級地段了,多少錢?」劉秋雲說︰「我這里有抽水馬桶,民國初年的房子,三十來平米,所以貴點,二百五。」歐陽雅夫轉臉對伍侯說︰「如果能租到像劉小姐那樣的地段其實也不貴,跑起生意來方便,總比你現在住旅館劃算。」郝允雁席間不怎麼摻和他們的笑談是在觀察伍侯的表現,她注意到這個男人是徹底的光棍一條,既無父母又無兄弟姐妹,家庭背景極其干淨,而且從他的外表和談吐上看也是個老實男人,目前在做古玩生意,想必也應該有點錢,若能同劉秋雲湊在一起也不失為是個機遇,雖然從年齡上兩人相差十歲,劉秋雲五十六,那男的六十六,這對夫妻來說不算相距太大,自己也比丈夫小十二歲,外表長相男的一般,個子有點矮,可劉秋雲是個****,又有孩子,守了這些年對女人來說是痛苦的,所以她很想撮合他們,听他們在談論租房事情便搶話說︰「伍先生正在上海找房子嗎?」伍侯點點頭說︰「是啊,我的家鄉在天津,父母都走了後那里就沒有其他親人了,這次我將房屋抵押給銀行跑到上海來闖天下,上個禮拜天剛剛到,住在旅館里行動極不方便,環境也復雜很不適合我,所以就想找房子自己住,一時不知道往哪去租賃,還得有勞歐陽老兄幫忙嘍,呵呵。」歐陽雅夫忙說︰「這好辦,我替你多方面打听打听。」郝允雁覺得機會來了,指指劉秋雲說︰「還多方面打听啥呀,這里就有間現成的房間空著呢。」劉秋雲也正好胡思亂想這個問題,心兒就像被蕩了一下六神無主,匆忙回應道︰「是,是有一間空置了好幾年,起先還在報紙上登個廣告,後來這外面的勢局挺亂的,怕我們這樓也跟著不太平,所以也就沒再想租給陌生人。」歐陽雅夫說︰「那就租給我兄弟吧,他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可以替他作擔保絕對老實人一個。」歐陽雁趁熱打鐵說︰「秋雲姐,蠻不錯的,伍先生是歐陽先生的朋友,你這房間空也是空著。」說著偷偷朝她眨眨眼暗示趕快應下來,二媽湊熱鬧說︰「是啊,多收兩百多塊不也是個錢嘛?」這話有點難听,幫了倒忙,劉秋雲不冷不熱地說︰「錢對我劉秋雲來說是次要的,有吃有喝就行,要不這幾年我早就租出去了。」
劉秋雲其實並不排斥租給伍侯,只是霎那間油然產生了一種無法言表的不安,與這不安中隱隱的迫切,要不她早就一口回絕了事了,見她在猶豫,歐陽雅夫提議說︰「要不先去看看房?」劉秋雲沒有拒絕,這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宴席結束後,郝允雁便急著要回去,丈夫讓十四歲的女兒照看還真的不大放心,到家的時候九點多,門是關著的,二樓劉秋雲兒子的家也嚴嚴的關著非常安靜,郝允雁打開門家里很悶熱打著電風扇,她女兒坐在父親床邊在看連環畫,說︰「姆媽今天晚上回來的早。」郝允雁打開門通風,她知道女兒是因為一個人在家害怕才關的門,端來盆涼水兩塊毛巾,先擰干給女兒說︰「囡囡自己擦擦汗就躺席子上去,我替你爹擦個身。」她聞到一股臭臭的尿味,席子蔫呼呼的像是丈夫尿過床,她離開的時候這個問題沒有考慮進去,她不在丈夫尿床了誰給他擦**,以前劉秋雲照看時,她第二天回家丈夫干干淨淨,每回都如此,也默認這種尷尬。她給丈夫側了個身褪下大褲衩,一看驚呆了,心疼的叫來︰「哎呀,都捂出痱子來啦?對不起守財,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好……」王月韻從床上跳下來問︰「姆媽怎麼了?」郝允雁洗完丈夫臀部又擦席子,然後灑上小兒痱子粉,白白的一層,王月韻哭了,說︰「姆媽,是我沒有照看好爹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郝允雁並不怪女兒,想這麼大的姑娘給爹爹擦**也不成體統,安慰完女兒****,她也躺在丈夫身邊,天氣熱沒有擠兌丈夫,遠遠的縮成一團在床沿邊快要掉下似的,一只手輕輕扶著他算是彼此連接著。
她失眠了,仿佛覺得女兒在那邊也不停翻身的聲音,偷偷望過去見她在抽泣,肩膀一抖一抖,愈加的傷心,暗暗發誓以後盡量的少出去,家里現在已經積蓄了十萬元,對她來說從未來的角度去考慮並不算太多,丈夫的病一天不徹底痊愈,這昂貴的醫療費幾年就能把這十萬元花光,何況白敬齋每月給她的錢漲到了一萬,每個月可以有四千元的結余。這半年里,白敬齋兩家銀行的擔子一肩挑,尤其寶順分行正忙著為日本軍隊酬款,回家就倒床上睡覺毫無****,與郝允雁的來往也延長到兩個禮拜天見一次,而且已經沒有以前那麼的旺盛,生理上疲塌塌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變著法子折磨郝允雁尋找刺激點,一直這樣她實在吃不消,對性產生了恐懼,這回看到女兒如此傷心,加重了她準備離開白敬齋的決心。
這個月白敬齋似乎從人間蒸發,三個禮拜沒有打電話讓她去,錢沒有拿到這關系卻還掛著不是個事,那天下午就去寶順洋行討錢,他不在,失望的慢悠悠走回家,跟病了似的心里空蕩蕩的慌,她問自己,既然開始過了新生活,又為何舍不得那幾千塊不干淨的錢,又好像不僅僅是為了錢似的,她認識到了自己的卑賤已經根深蒂固。
晚上接到白敬齋電話請她去白府,郝允雁已經向女兒保證過不再晚上出去,話回絕過去,電話里白敬齋很生氣,他白天在分行上班,有職員傍晚過去時無意中說起有個姓郝的小姐找過,便猛然想起半個月的錢還給過她,郝允雁說什麼也不出來,說︰「我白天來你洋行拿吧。」白敬齋怒道︰「你除了想錢就不認為應該回報我點什麼?」郝允雁想拿了這最後一筆錢後當面與他撇清楚,八年的畸形關系也不乎多這一次,劉秋雲在走廊上听著,她不方便說太露骨,含含糊糊地說︰「即便這樣也等白天吧。」白敬齋態度十分堅決和生硬,答道︰「白天我工作忙,你如果今天晚上不來過夜,從此錢就別想要了。」
王月韻從房間里出來喊著要吃飯,劉秋雲對她做了個噓的動作說︰「小聲點,你姆媽在打電話呢。」
王月韻總結了一個規律,凡是母親這個時間點有電話,那一定夜里不在家睡覺了,想起曾經對她的承諾硬是闖了進去,大聲問︰「姆媽,你馬上要出去第二天回家嗎?」郝允雁正在應付白敬齋,听女兒這麼問心頭酸酸的,放開電話筒小聲說︰「囡囡回去,姆媽今晚不出去。」
白敬齋電話那頭感覺郝允雁身邊有人,問︰「你在跟誰說話?一心兩用?我告訴你,別不把我的話當回事,我大概平時對你太客氣了,不好好考慮考慮,沒有我的話你丈夫一天也活不下去。」郝允雁現在手里有了些錢可以對付幾年,也就沒有以前對他那麼的唯唯諾諾,本來她說是下了決心也未必真正做得到,只要不影響到照顧丈夫,一個月去他家兩三次還是願意再維持一段時間,畢竟這錢是個巨大的****,可是被他這麼一激將,索性干脆的回答他道︰「那好,你看著他一天天活得更好吧,從今天開始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會來找你,你也別再打我電話了,再見!」說完勇敢的掛下電話,拉著女兒的手信誓旦旦說︰「姆媽從此不會出去,陪著你爹爹還有你。」王月韻激動的抱住她的腰,臉緊緊的貼在她身上,劉秋雲全听見了,為她終于結束這場荒唐而又無奈的悲劇感到高興。
白敬齋放下電話就後悔起來,剛才不該話說得那麼無情無意,離開如此美麗的女人對他是不可思議的,這要是在幾年前他會馬上開車沖過去求饒,甚至不擇手段的強迫她就範,而現在他筋疲力盡,三姨太在旁邊偷著樂,晚飯時間特意與他一起把酒對喝軟話綿綿,直喝得他酩酊大醉服侍他睡覺。
第二天白敬齋上班前往她家打電話要向她道歉,郝允雁正忙著燒早飯給女兒吃了上學,劉秋雲緊張兮兮的家里跑出來說︰「快點快點,白老板又來電話了。」昨晚是她八年來從未有過的輕松,宛如鳳凰涅槃後的重生,摟著丈夫許諾道︰「守財,您的太太從今天起要做個干淨的女人,您快點醒來吧,八年了,我好想您,您不想我嗎?」
郝允雁這回心情很平靜,接電話說︰「白老板,我們的事結束了,以後請你別打電話騷擾我好嗎?我是有丈夫的女人。」
白敬齋拼命的討饒︰「親愛的,昨天是我不好,話太重,我向你道歉,以後保證不會了,錢已為你準備好,你白天來我家取吧。」
郝允雁明白這錢如果去白府拿,就會被他留住關系斷不了,淡淡地說︰「我不會再去白府。」
白敬齋想了想說︰「好好,那你到我行里來取總行吧?」唯今之計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緩和關系從長計議。
郝允雁的態度越來越強硬,就像從來都沒有軟弱過,她相信自己目前的十萬元可以維持幾年,而這幾年內丈夫一定會痊愈,老天不會那麼長的折磨他們的家,漫長的黑暗總有盡頭,就算是株鐵樹也有開花的日子,而自己就是那最美麗的一朵,她堅定地說︰「不,不需要。」說完掛上電話沒有絲毫的後悔與後怕,走出劉秋雲的房間時,眼淚刷的淌下,這一天來得太晚了。
白敬齋眼前一片漆黑,听筒從他手中滑落連著線搖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