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住了好些時日，府上的人大都習慣了她如今的性子，對她的過往都是諱莫如深只字不提。
郁寰便只做李沖所說的都是真的，自己真的是上官家的女兒，越王府王妃上官庭蘭改嫁前的女兒，因上官家的變故與母親失散，到了桃李之年才相會，母親卻已然被奸人所殺害。
只是，他沒有告訴她她在歸一宮的一切，在江南的一切，在武林大會的一切，她父親的一切，和郡主的一切，和岑惹塵的一切。她的過去簡單得如同白紙黑字，于他的口中尋不出絲毫的色彩。
郡主對這些也是無動于衷的，她甚至都不知道郁寰是自己親生姐姐，反而只當如今是手刃這害死了自己母親與胥隱衡的奸惡元凶。
不僅如此，她更想知道的是，那把刀刃送入母親胸膛的究竟何人。
李沖去尋郡主的時候，她手里還攢著剛剛送來的書信。
「你可算來了，是不是夜深了，哄睡了郁寰才想著辦正事的？」說著推了推桌上踫都沒踫的糕點盒子，「這是你那未過門的王妃送來的，說是忙活了好久學著做的，第一個便送來給我了。倒是不成想，她失個憶，性子變了這麼大。我知道你沒有吃宵夜的習慣，不過小嘗嘗她的手藝也無妨。」
李沖負手立于門旁，不置可否。
郡主這才停止了調笑，正色道︰「我派出去的人給我回了話。」
李沖小心翼翼地反手關了門，留了幾分心思又向窗紙外瞅了瞅，斷定沒什麼問題後才小聲道︰「怎麼樣？」
「不出你所料，容子寂的確沒有那麼簡單。」郡主憂心忡忡地坐在書桌旁，將手心的紙平平整整地展于案上，「我讓我在昭門安插到盧龍的眼線去查了查他，他告訴我，鑄劍山莊之中，近來多了一個人。而山莊里，無人不對其恭恭敬敬，唯命是從。」
「什麼人？」
郡主壓低了聲︰「你還記得，曾以突厥之名來洛陽做客的，阿史那公主麼？」
李沖不答，思忖了片刻之後，淡然點點頭。
「就是她，阿史那雲樓。」郡主繼續說了下去，「我又找人去查了阿史那雲樓來洛陽一時，原來，她早在武林大會之前就進了中原，也就是說，她留宿父王的越王府前，還去做了別的事情。而這段時間里，她都是隱姓埋名的，因此我再派人去查，也就困難重重。可是她上越王府時的陣仗你是瞧見的，這麼多人，這麼大的排場，還是突厥公主的特殊身份，一路上都不隱人注目未免太奇怪了一些。你說她若是有心低調行事才如此，那完全沒有理由獨獨上越王府時擺出這儀仗。除非，這群人，她之前有別的用處。」
李沖依舊點頭，手中的玳瑁折扇應聲而開，從容地遮住半邊臉。
郡主對對方的默然卻是毫不介意。
「除此之外，我還發現一件很有意思的事。突厥在唐初被滅之後，直到幾年前才重建，阿史那雲樓是龍朔二年所生，那一年正是蘇振海殺害興昔亡可汗之時。那時的突厥外憂內患，突厥各個部落無不人心惶惶。阿史那公主的父親並不是重建突厥國的阿史那骨篤祿，而是阿史那都支，就是那個後來與吐蕃聯合攻打安西之人。而他的王妃，也就是雲樓的母親，則是中原之人。我查了很久，才發現這個王妃在龍朔二年蘇振海追剿西突厥之時逃回中原避難，陰差陽錯入了盧龍城，為容家所收留。後來不知道何故，這位王妃又回了突厥，被東突厥後裔以禮相待，更是將她的獨女當做公主一樣養育，也就是後來的阿史那雲樓。」郡主說罷抬起頭看了看李沖，正色道，「我說這麼多，其實也就是想告訴你，阿史那雲樓和容家原本就是有淵源的，現在攪合在一起也不足為奇。」
李沖這才緩緩開了口，面色卻依舊不改︰「容子寂，難道不是朝廷的人？」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那封書信該是沒什麼用途了，郡主捏起一個角，投入了燭淚的火星之中，「你以前一直覺著容子寂是岑惹塵的人，其實這也不是不無可能。也許岑惹塵，也許天權派，都並不知道阿史那雲樓的存在。他表面上供奉朝廷，暗地里也不過是兩面三刀的小人，他想要耍的局，也許才是最大的。」頓了頓又不無憂慮道，「不過我有點想不通，如果真的是他，殺了我娘有什麼好處。也罷了，這些事兒不是隨意揣測就行的，我也只能派人去打探點消息，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是要走上一趟。」
「我知道了。」
那封書信漸漸干癟下去，最後化為點點灰燼，難看地散于案上。
「你記得你答應我的。」郡主眸子直勾勾地望著他，聲音中多了幾分決然和哀求，「你會為我娘報仇。你一定要把查清楚，如果真的是容家干得，我要整個鑄劍山莊和東突厥給我娘陪葬！」
「你不要傷害郁寰，我就一定手刃受害你娘的人。」
「怎麼？你舍不得郁寰啦？」郡主悠悠地起了身，調笑著將手搭上自己兄長的肩，不無諷刺道，「別裝了，你和李仁心相勾結引走岑惹塵的時候怎麼不想郁寰，你去襄州找歌未央的時候怎麼不想郁寰。你之所以故意把她是上官家後人的事散出去，還借歌未央之口說給岑惹塵，不就是想傳到長安，好讓他左右為難順便被朝廷懷疑麼？你別和我說都是父王的意思，你這麼毒的招數，我這個當妹妹的可要自愧不如啊！」
「璨兒。」李沖拇指一扳，「郁寰她是你」
「是我什麼？」
「沒什麼。」話出口一半，又狠狠地咽了回去。
李沖站了起來，冷冷看了她一眼，「早點休息吧。」
郡主點點頭，目視他關上門之後，才轉過身，面對著昏暗的桌案。
那糕點盒子旁都沾了些燭淚。
郡主手指輕輕一動便扳了開，取出一塊賣相稍微好些的送進嘴里。
郁寰，你做的東西可真是一如既往的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