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隱衡也回想過無數遍，偏偏記不起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醒來後已然躺在那冰冷的暗道里，卻再瞧不見她的蹤影。
也許她走了吧。也許這樣對她是最好的結局了。
然後他離開了那里。命人封死了那條暗道，親眼瞧著她最愛的古瑟在火里翻滾彈唱，直至濺出最後一朵火花。
他以為這一切就結束了，只是記不起了他在暗道中見到她之後的種種。
「是你自己親手殺了她。我和郁寰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重傷不治，她是從昭門逃出來的，將她打傷之人功力深不可測。你說除了你，還能有誰？」
「不可能。」胥隱衡說得決絕，聲音里卻透著深深的心虛與茫然，「本尊不會殺了她，絕對不會。」
「你練純陽內息已久，早已趨入走火入魔之勢。」明明知道這番話對他殘忍，岑惹塵仍舊不依不饒，「你動用內力喪失理智之後，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甚至都不會記得自己做過什麼。你真敢保證在昭門之內，你沒有走火入魔過？那個時候冷姑娘沒有和你在一起？你失去意識後真得不曾傷害過她分毫？」
「夠了岑惹塵！」
郁寰驀地一聲真叫岑惹塵停了下來。
「別說了！到此為止了！」
岑惹塵無奈地背過身，長嘆一口氣，默默地瞅著仍單手支著身子跌坐在地上的郁寰。
「胥隱衡，我今日來，只是為了告訴你秋涼想讓我轉告你的話。順便告訴你，她有多愛你。」一切到底都是孽。郁寰仰頭望了望蒼穹無垠，興許秋涼已然幻化為一粒塵埃，肆意飛舞其間，「其實就是我害死了秋涼，我從一開始就應該留住她，就不該讓她和你走，就要為她找到殺害她一家的仇人，然後讓她親手將那人推入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如果我沒有放任她和你走，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她依舊是那個溫如春水的江南姑娘，而不是如今塵土下的木棺白骨。可是胥隱衡，即便如此，你也是最沒有資格口口聲聲要為秋涼報仇的人。她把所有的執著與愛都給了你，最後只換得塵歸塵土歸土的淒涼結局，這一切到底是為了誰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更加心知肚明。」
「本尊的事情，用不著你們管。」
那狂傲的面龐上卻多了幾分蹉跎與哀戚。
「我不會管，也不想管。該說的我都說過了，胥門主你好自為之。」
岑惹塵亦是無話可說，只走過去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將郁寰摻起，她傷得不輕，實不宜在此逗留太久。
「對了。」顫顫巍巍走了幾步，又驀地停了下，「你知道秋涼生前最後說得是什麼麼？」郁寰覺著那一霎自己笑得清冷而慰藉，有如冷秋涼終了之時的如畫笑靨，「她讓我，千萬別為她報仇。」
仍掛著血的唇角慘然彎出一個淒絕的弧度，眼眶莫名其妙地潮濕起來。
「我沒她那麼厲害，深仇大恨，生死存亡，為了一個人，什麼都放得下。」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此刻卻像是一柄利刃，刺破胥隱衡的耳與心，刺痛全身上下每一寸防衛。
往事一幕幕此刻太清晰。
「別過來。」
從她醒來的第一句，那眉眼間閃爍的倔強與清高。
「小女姓秋，單名一個涼字。」
秋之何如，隱于涼薄。她藏住的真實名姓。
「其實我那日是去了的。」
五更天的山野，她倚著他的肩沉沉睡了去。
「你終于不裝了。」
牢房幽暗，她話語間的心寒亦是不言而喻。
好像還有很多，嵩山之上擁她入懷，明明說著自己多麼不堪而無恥，卻還是要擋下那一掌。還有打碎的那盞毒酒，染了血的古瑟，她冰潔的眸子像是匯入了世間全部的寒冷。
往事公正又迷離，容不得任何人耍的絲毫把戲。
「秋涼。」
胥隱衡默默念了一聲。
這一生到底敗在了她的手上，一切皆是欲念起。如今的種種，也不過是對自己一己之私的懲戒。
從企圖純陽內息與武林盟主之位開始，就早該預料到今日。從血刃冷家數十口無辜之人開始，就早該思慮到要為這場塵劫埋單。
只是秋涼不曾有錯，她一味地被傷害被折磨被深陷被淒淒楚楚被孓然一身。她唯一造的孽，就是愛上了自己最不該愛的人，然後痴心難悔，將這一生付托得原原本本。
胥隱衡望向遠方那片青山，望向郁寰口中埋葬她的地方。那里和她一樣美，一樣靜謐，一樣純粹而無暇，容不得絲毫的荼毒與蔑染。
一切都到此為止了。世間紛繁冗亂，從此都隨著那把瑟付之一炬，再無純陽內息作祟。不過人心到底貪婪，武林依舊會腥風血雨不休爭喋。
只是，如今，都和自己與秋涼再無關。
胥隱衡聚起掌心內力，一如在暗室之內走火入魔擊向她的一掌。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你到底是關心我。」
「你不是一直想走麼？現在滾啊！本尊不想見到你！你走啊！」
「求你，快走。」
「求你。」
當真是自己殺了她。
然後，那一掌這一次擊上了自己的胸膛。原來這種感覺這麼痛。就像武林大會她為自己擋下的那一掌，就像自己喪心病狂給的她那一掌，只怕都揉碎了她的心骨，碾碎了她的柔腸。
不過如今，都結束了。
仔細想想這一切還真是戲劇，她無數次叫囂著也會將自己殺死一次，如今看來那狂妄而蔑然的笑如今當真盡是諷刺。
到底，你確是殺死了我一回。這一回，便也足矣了。
秋涼，若是九泉之下相會，你且莫轉身。
免得纏上一眼，又是耗盡了終生。
郁寰听聞身後的動靜急急轉了身，卻只瞧倒于地上的胥隱衡，那個冷血奸邪的昭門門主，一生的不可一世，都葬送給了這場情仇恩怨。
郁寰說不出此刻是什麼感覺，像是百只螻蟻啃噬著心底的柔軟與脆弱，又像是縴縴玉指挑動著心底百轉千折的心弦。冷家的血債算是償了，這些情債，便都帶去陰曹地府，化作忘卻前塵的一碗孟婆湯吧。
「走吧。」
郁寰嘆了口氣，然後點點頭，跟上了岑惹塵的步子。
那一日的洛陽花香透骨，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