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門附近到底是幽暗了些。
明明是白日里,卻還是平添了幾分殺氣與寒意。
「是你約本尊來此得?」
本來都是謀劃好了,待岑惹塵離去再前來昭門圓了秋涼最後的遺願,終了卻不想她九泉之下心思難填,當晚便傳信給了胥隱衡約他翌日相見。如此倒是未嘗違了約。
就是他,親手殺死了冷秋涼,卻被她護念著直至身死。
如今是他好端端站在這兒,秋涼卻只能長眠于青山之下。
一切還真是不公到諷刺。
「正是。」郁寰不卑不亢開了口。
胥隱衡冷冷一笑︰「怎麼?她終于還是逃了出來,去投奔了你?」
郁寰心中一驚,他竟果然不知道自己重傷了秋涼一事,莫不是真應了自己揣測,與那純陽內息走火入魔一事有關。
「不。」
胥隱衡倨傲地高揚著頭,眉間含笑,盡是蔑然︰「那你來找本尊做什麼?」
「她死了。」郁寰咬了咬唇,一字一句出口甚至艱巨,「秋涼死了。」
胥隱衡登時笑意全無,原本的狂妄剎那間被質疑與茫然替代,聲音也啞了下去︰「你說什麼?」
「我說秋涼死了。」不敢轉身,只指了指身後的蒼茫青山,「就葬在那兒。」
「不可能。」胥隱衡雖是亂了幾分心緒,威嚴卻絲毫不減,「你騙本尊。她不會死的,她被人追殺沒有死,挨了一掌沒有死,這麼多磨難都沒有死,她怎麼可能死。」
「你信不信都好。」
就是那一霎,郁寰覺著胥隱衡也很可憐。為名譽的浮雲蔽了雙眼,然後在一片混沌中謀殺著他人與自己,終了都不敢面見自己的真心。
胥隱衡劍眉一挑,怒聲道︰「是誰?誰殺死了她?誰敢傷害她?」
郁寰久久沉默著,再是開不了下一句的口。
「說啊!」
「是我。」
秋涼,一切便只當圓你最後的念想。
郁寰咬了咬唇,久久才繼續說了下去︰「我氣惱她愛上了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氣惱她欲將純陽內息給你這奸惡之徒,于是和她發生爭執,怒火中燒之下失手將她打成重傷,最後害她不治身亡。」
話音未落,胥隱衡手中聚成的真氣已然直直擊向了自己胸口。
二人武藝懸殊的多大郁寰心知肚明,一個不妨便受了那一招,重重地跌于地上。
「你憑什麼?」
還來不及起身看上一眼,胥隱衡又發起了功,殺氣騰騰向自己走來︰「你憑什麼害死她!」
也許他也很愛你吧。
那一霎郁寰竟覺著有幾分欣慰,到底他將她的死看得很重,重到幾乎要懷抱不住。
「不錯,我就是看不慣她與你這樣的武林敗類攪合在一起。我這是大義滅親替天行道。」這些道貌岸然地謊話停在嘴邊說得自己都不信,偏偏胥隱衡會去相信。郁寰向後退了些,卻顯得那麼徒勞而無助,「不是我殺死了秋涼,是她自己害死了自己。」
胥隱衡卻根本听不進去這些,再是狠命一擊,郁寰掩住胸口,雙眉微蹙,唇邊立刻掛上了一道血痕。
也難怪秋涼會死在他手下,縱是自己修煉武學多年,都不敵他一二,冷秋涼一介柔弱女子,根本挨不住他那一掌。
郁寰捂住胸口咳了兩聲,也許自己真得太輕率了些,本只想幫她遂了遺願,卻不想胥隱衡招招要命,絲毫不知留情,如此下去怕也要在這青山之間永陪秋涼了。
這樣也好,塵寰種種,早無力反抗了不是。
郁寰淡淡笑了笑,緩緩道︰「對了,秋涼讓我告訴你一件事。」
胥隱衡聞言停了手,一言不發冷冷瞧著全無還手之力的對方。
「她說。」郁寰埋下頭,「純陽內息的最後一章,就在那把瑟上。」
「你說什麼?」胥隱衡撤了一步,面上滿是不信與滄桑。
這一場緣分終究太荒唐。
她將一切留給了他,然後他付之一炬,繼而苦苦追殺。明明以為她恨自己恨到要死,卻不想到底只是相愛太無言。
胥隱衡覺著諷刺得有些滑稽。細細想來,二人之間竟是都未開口過一個「愛」字。
這些機緣和悔痛,到底是誰報復了誰。
怎麼到頭來,只剩糾纏與苦悶呢?
「為什麼?為什麼她一定要走?」胥隱衡像是自言自語般念叨了幾句,縱是這不可一世的昭門門主也看不清了這場塵劫的是是非非,「為什麼她不能親手給我?為什麼我要將她束縛在身邊?為什麼只能換得如今的天人永隔?為什麼直到死她都不能說一句她愛我?」
梨花謝得太晚,你卻走得太快。
郁寰一聲喟嘆︰「因為從一開始就是錯得。」
胥隱衡恍惚間回過神,眸間殺氣凜然,怒視著郁寰高聲道︰「都是你!是你害死得秋涼!」
正是郁寰以為自己再躲閃不過之際,身後驀地傳來一聲︰「住手!」
二人同時循聲望去,只見岑惹塵將將驅馬而至。
郁寰一驚,繼而不無擔憂道︰「你來做什麼?」
「不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岑惹塵展了展眉,露出一絲寬慰的笑意,「我知道你一定會來,你也一定會將責任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只是你以為你這樣就是在幫冷姑娘麼?如果冷姑娘泉下有知,你覺得她會希望你為了她,而死在別人手里麼?」
「我」郁寰聲音低了下去,也許真是自己太狂妄而莽撞了些。
岑惹塵則轉向胥隱衡道︰「你不是想知道是誰害死了冷姑娘麼?」頓了頓唇角勾上一絲冷笑,「你覺著呢?如果真的是郁寰殺了冷姑娘,她用得著來找你,然後自尋死路等你再殺了她麼?她幼稚就罷了,難道你也不會好好想想麼?」
胥隱衡桀驁地昂起頭,語出狠戾︰「說!到底是誰害死了她!」
「你還記得冷姑娘離開之後你做了什麼麼?」
記憶偏偏在那里打了結。
胥隱衡也回想過無數遍,偏偏記不起那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醒來後已然躺在那冰冷的暗道里,卻再瞧不見她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