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寰卻偏偏不是個多識趣的人,立刻下了逐客令︰「我現在就乏了。」
李沖剛剛抄起的兵書又被無辜地放了下,打量了對方片刻卻只悠然一句︰「真得好些了?」
還是點頭︰「好些了。」
「嗯。」向著那擱在桌上的手臂復又望了眼,「那在下告辭了。」
月色清淡而涼薄,透過虛掩的門縫偷偷潛來,夜該是深了。
只可惜那厚重的折扇是撲不了流螢得,自己如今的模樣也不能再杜康以解憂了。
「你等等。」
李沖剛欲將屋門帶上,听見這麼一句又停了下來︰「嗯?」
「我是不懂什麼兵書的,但我讀過經書。」郁寰說得輕描淡寫,「《金剛經》里有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天下功名利祿權傾天下說透了都不過虛妄一場。如同武林中人心向盟主之位,天下從政者覬覦皇位一樣,都是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沒有久長之時。」
李沖仍舊佇于原地,並不回應些什麼。
「小王爺,你是個有善心的人,也是個有慧心的人。蒼生之夢,莫若安枕而臥。王者之夢,莫若天下歸心。說到底,八方黎民,百年間皆歸李氏皇土。若不是真到了氣數盡了之時,還請王爺切莫為虛妄之物擾了如今的四海升平。」
這番話說得隱晦,卻鏗鏘有力字字珠璣。
李沖泰然地揚眉望了望郁寰,如此女子實在是世人小看了些。
「郁姑娘好生聰慧。」
「行了。」揮了揮還安然無恙的那只手,「虛辭就不用說于我了,我是真乏了,王爺請回吧。」
「多謝郁姑娘賜教,告辭。」
天下若得豐亨豫大重熙累洽,戰亂又究竟所為何物呢?
李沖想自己到底還是低估了這個能被糖葫蘆輕易收買的女子。
也許她早已感知到自己陷入了一場怎般深不可測的迷霧重重。
即便無辜如斯。
胥隱衡回了昭門也沒能匿去那份微微的慍意。
久居洛陽,又欲稱霸中原武林,想要不惹上些不必要的麻煩自是要和這兒真正的霸主上下疏通好。豫州之大,最為尊崇的官位無疑是這豫州刺史,亦是皇親國戚的越王八王爺。
今日這一出雖是將祈正天父子算計的巧妙,卻也在瑯琊王李沖面前鬧得尷尬,心中不免頗為不悅。
自安排人血洗了冷家,就早已步步為營謀劃好怎麼把這滔天的罪名安給勢頭正盛的歸一宮。不僅借冷夫人之手留下血字為跡,之後更是佯稱純陽內息為上邪劍譜前章,誘使祈凌修煉,一面沒有全本可引修習者走火入魔,另一面也恰到好處讓祈凌這個閱歷尚淺卻空有抱負的小子背上殺害冷氏一族的黑鍋。
人心當真可畏。
胥隱衡也真不愧據這天下第一邪派的主公之位。
輕踱兩步,華服修身氣度不減。
「秋涼姑娘呢?」
看門的屬下也隱隱察覺這胥門主今日並無甚好心情,不免言語更小心了幾分︰「回門主,秋涼姑娘說是瑟上的弦斷了,要去城里補上弦。」
本就情緒不佳,聞言更是眉頭鎖了幾分︰「你們就放她一個人去了?」
「不不。」那人似是感知出這份叫人驚惶的怒意,連忙解釋道,「屬下不敢忘門主交代的事情,安排了兩個人跟著一起去得。」
「嗯。」雖是有人跟隨卻仍舊不甚安然,不知究竟是憂忡她會逃離,還是心系她的安危。驀地想到什麼,又補上一句,「楊護法回來了麼?」
「回來了,都按照門主的意思叮囑過了。」那屬下自是不忘逮著機會自作聰明地炫耀功勞,「楊護法不會出現在秋涼姑娘面前得。」
胥隱衡滿意地勾起唇角︰「甚好。」
「好什麼?」
身後清冽的女聲引得胥隱衡轉過身去,面前的女子這麼些日子修養下來終于朱唇皓齒有了元氣,一張嬌俏古典的小臉上也沾染上了血色。單薄中透著生機,煞是靚倩動人。
「沒什麼。」二人間的交流與相處這麼些日子來愈發的輕車熟路,「你去哪兒了?」
懷中龐大又沉重的古瑟更顯出女子的小巧與孱弱,冷秋涼清冷地從對方身邊走過,答非所問漠然道︰「門主內力已調理得差不多妥當了,我也不再賴在這兒了,明日便告辭,也不煩門主日日還要安排人跟著我。」
胥隱衡卻被這番冷言冷語勾起了興趣︰「你這是埋怨本尊讓人跟隨你?」
「是。」冷秋涼答得果決。
胥隱衡魅然一笑,昂首闊步擋至對方面前︰「本尊是擔心你。」
冷秋涼卻連眸子都懶得抬一下,一雙縴手死死緊抓著包裹古瑟的錦緞,然後吃力地向上提了提︰「用不著。」
「你不要走。」無視對方似是爽然又若輕蔑的反應,胥隱衡再是向前一步,兩人間相隔不過一尺,幾乎要到了能听見對方呼吸的距離,「本尊也不會放你走。」
冷秋涼依舊風雲不驚,也無意後退拉開這暗昧的分寸︰「你我有約在先,如今時候到了,我也該要離去。」
「那如果我的內息還沒有調理好呢?」
這會兒秋涼才微微抬起眉眼,滿目蒼涼與悄然︰「只要你不再練那功夫自然不會繼續為之所亂,你若執意不听,那我也束手無策。」
胥隱衡倒是無視這番略有嗔意的責備,反而笑意更濃,一手捏住對方下顎,拇指輕頂,迫使對方仰起頭看向自己︰「你以為走不走是你說了算麼?」
冷秋涼便真朝著對方眸子望去,滿目涼薄最後撞碎于對方的深不可測,語氣也是淡若春水︰「我可真想現在就殺了你。」
「哈哈,你是第一個真以為自己能殺了我的人。」胥隱衡出聲笑了好一會,然後訕訕地松開手,又負于身後。
冷秋涼無謂地瞅了瞅對方,難得地附和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來人吶,送秋涼姑娘回去調養。」
「等等。」冷秋涼背向而立,並不回頭去看狂妄專斷下了這種命令的始作俑人,「我可以不走,雖然我並不知道你究竟意欲何為。」頓了頓又愈發摟緊了懷中似乎染上了溫度的錦瑟,「不過你得帶我去武林大會。」
「好。」腳步聲隨著那不羈的聲音逐漸淡了開,「本尊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