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寺州是燕國南疆邊境最大的一座城鎮,也是燕國里有數的富庶之地,人口眾多,與西北那片風沙苦寒之地相比,這里生機盎然,處處充滿商業氣息,自興建之初便成為達官貴人置辦宅邸終老的地方。
早晨剛下過一陣涼爽小雨,將空氣清洗一新,可火辣辣的太陽一出來,就把這舒爽愜意的天氣變成了悶熱捂烤,人還沒怎麼動彈就出一身大汗,恨不能跳進冰涼井水里消解身上暑氣。
富商陳宮陳員外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準備好一份厚禮,駕著他那輛灰s 小馬車一路來到中常侍劉熙的府上。
在客廳等候多時,劉熙並沒有如約出現,是他的大管家劉全在「百忙之中」接待了陳宮。
陳宮心里有些不高興,在他看來,劉熙不過是個肚子里有一點點墨水的窮書生,連進京趕考的路費都要靠他資助,而且如果不是他替劉熙上下打點,劉熙哪能有今天,如今羽翼尚且未豐,就擺起架子來了,真是可笑。
不過這話只在肚子里打了個轉悠,臉上卻訕笑著和劉全說明來意。
劉全眯著眼楮,品著陳宮帶來的茶,嘴巴嘖嘖有聲,半晌,他才呵呵一笑,對陳宮說道︰「陳員外先請回吧,我家老爺自有安排,不過你也知道,我家老爺可是個清官,成與不成……」
他忽然手指朝天,斜眼上視,「嘿嘿!就看天意!」
這話其實什麼都沒有說,但也什麼都說了,你知,我知,出了門,誰也不知道。
陳宮嘿嘿一笑,看左右無人,又往劉全懷里塞了一包金葉子,這才點頭哈腰告辭。
從中常侍劉熙宅邸回到自家,不過是半個時辰。
陳宮還沒有喘口氣,就匆匆走進書房,吩咐心月復僕人在外小心盯著,然後拉開機關打開密室,一貓腰就鑽入了暗道里,一陣輕輕的「咯咯咯!」的聲音之後,書房又恢復原狀。
密室內,燈火如晝,一股濃濃藥味撲鼻,其中混雜著腐臭腥氣,令人作嘔。
陳宮多年錦衣玉食,過慣了紅袖添香的ri子,忍不住用衣袖掩起摳鼻,在外躊躇半晌,才緩緩走入密室,朝著榻上躺著的老人恭敬施禮道︰「老師,學生回來了」。
蹇行正在養傷,見學生進來,忙讓人扶起,笑道︰「事情辦得如何?」
陳宮哼哼笑了兩聲,「老師請放心,這一次,管保宋梓衣後院起火!」
蹇行輕嘆一聲,板起面孔提醒道︰「老夫可听說燕國皇帝和南院大王私交甚好,想要離間,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伯軒你萬不可大意,以免引火燒身!」
伯軒是陳宮的表字,但知道陳宮有表字的人,不多。
很多人都以為陳宮不過是普通的商人,靠祖上積德,才有那麼大的家業繼承,實際上陳宮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是南陳東宮聞事祭酒,只對南陳太子楚麟負責。
祭酒就是幕僚,無職無權,薪俸微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全仰仗主人是否關照,但有一點好,那就是凡事都能打著東宮旗號,只要不是太出格,也不會有人去計較。
陳宮在東宮並未受到重用,而且時時受到排擠,郁郁不得志之下,干脆向楚麟討要了這麼一個「風聞」差事做,南陳與燕國處在敵對狀態,可經濟卻需要互通有無,南方需要鐵礦、毛皮、藥材、馬匹等物,而北方需要糧食、布匹、織繡。因此陳宮以東宮的名義搭上了這條商路,邊境駐守的將士們對此睜眼閉眼,收好處管住嘴,于是短短幾年,陳宮富甲一方,也不再是當初那個窮困的小幕僚。
作為回報,他給楚麟送去了不少金銀美人,以供楚麟享樂花銷之用。
經商掙錢,不是陳宮的目的,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商路的作用,不光是運輸貨物,還能傳遞情報,兩國之中但凡有一點點風吹草動,只要有人想知道,都可以通過這條商路進行傳遞,而且保密工作做得十分到位,不用擔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泄露出去。
可惜的是,迄今為止只有南院大王宋梓衣對這條商路給予了高度重視,而更多的人,只對財富眼紅,或者不齒。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作為南陳大儒的蹇行,就對學生的做法十分生氣,認為陳宮c o持賤業,有辱門風,不僅拒不承認有過這個學生,而且多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嚴詞斥責,如果不是遭遇到了xing命攸關的危機,他甚至都不願意來認這個學生。
對于老師的登門造訪,陳宮早有預料,而且照顧得十分周到,禮敬有加,對老師提出的要求,都一一滿足,即便這件事情要冒著殺頭的風險,他也沒有半句推辭。
畢竟都是南陳國人,也有報國之心。
只是對于蹇行的所謂勸誡,陳宮很是反感,只是他掩飾得很好,沒有讓蹇行察覺到,至于那些所謂經世道理,無論對錯,他都點頭應答,表示認真記在心中,接下來是不是左耳進右耳出,又有誰知道呢?
對付說教,這個辦法最好使。
「老師教訓的是,學生這就去查找疏漏,務必萬無一失!」
蹇行露出笑容,輕輕揮手,「嗯,事關家國大事,小心一點為好,老夫所求不多,只想著能盡快找到三皇子,好完成皇上交托之事,也算全了知遇之恩。」
「是!老師歇息,學生告退!」
陳宮作了個揖,面朝蹇行緩緩後退,一陣小步快走,離開了密室。
回到書房,他立刻找來心月復僕人陳允,寫了封字條子交到陳允手上,耳語道︰「務必小心交到宋先生手中!」
陳允點點頭,把字條貼身藏入里襯,轉身消失在書房的暗門當中。
陳宮長出一口氣,忽然有僕人通報,說是城南老林里出現了一伙奇怪的人,正四處打听最近幾ri南陳入燕的人下榻何處。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他揮揮手,示意僕人下去,而後緩緩走到木榻上,從棋壇里取出幾枚黑棋擺在棋盤上,仔細思索,忽而幽幽苦笑,沐浴更衣,便又命人準備馬車,他要駕車出行。
這伙奇怪的人,就是剛剛到達赫寺州的屠三、楚辰等人。
屠三帶著一伙人急急忙忙趕到赫寺州,才想起來和蹇行等人並沒有事先約定好具體的匯合地點,更別說什麼暗號啊信號之類的東西了,所以入了城以後,兩眼一抹黑,只好在酒肆勾欄里頭匆匆打探了點消息,買了點食物衣裳又匆匆出了城。
沒辦法,囊中羞澀,又加上擔心遭遇敵人,只好藏在林里,不敢住宿城中。
現在的屠三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滿腔熱血不再,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你們就沒有約好時間地點?」楚辰覺得好笑,沒想到屠三根本就是個愣頭青,耍點小聰明可以,說到大智慧卻未必能有多少,一遇上點稍微棘手的事情,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他是既想做出一番事業,可又缺乏具體計劃和門路,只是憑著心里偶然出現的一個念頭,嗅著機會就赤膊上陣了,回過頭來才發現,唉呀!前方一片大樹林,開路的斧子鋤頭沒有帶。
「啊!這個沒關系,蹇先生神機妙算,一定能算到我們來了!」盡管心里一點主意沒有,屠三表面假裝不動聲s ,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個大木樁子上,小口喝酒,而且不停的抖腿,好像胸有成竹似的。
楚辰看著屠三的模樣,心里暗笑,也不說話,徑直走去找趙純聊天。
趙純正在攥著軍戎甲片把玩,瞥了一眼來人,揣入懷里,站起來行了個軍禮,而後又坐下,眼楮直勾勾的看著樹林子,也不說話,態度不冷不熱,甚至很糟糕。
楚辰解嘲一般笑了。
自從入城打探消息踫壁一事,這個時候大家伙兒已經從心里明白了,這位「皇子」不過是屠三扯起來的虎皮,要說對一位鄉野小子能有和氣就算不錯了,至于尊敬更加談不上。
不過話又說回來,畢竟出主意的人是屠三,再說大伙兒跟楚辰這個小子又沒有什麼冤仇,反而看著挺喜歡挺順眼的,所以也就客客氣氣,只對屠三滿月復牢s o,如果不是還有「皇子」這塊畫餅在,大伙兒早散了。
楚辰一**做到趙純身旁,又小心挪了挪位置,讓兩人靠的近些,低聲說道︰「趙老哥,自從你從我三嫂手里拿到這皮甲碎片,我就見你一直攥在手里把玩這個東西,到底是為什麼?」
「仇人!」趙純頭也不抬,面無表情,可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扭頭過來,「你說誰,誰是你嫂子?」
「就是你與我下井撈起來的那個婦人!」
趙純臉s 一凝,很快又恢復常態,淡然說了一聲「噢!」,站起身子就準備結束談話。
楚辰還想說什麼,可這個時候,屠三忽然帶著一名文士模樣的藍衫人走上前來,他驚疑之下,心想︰「這人難道就是那蹇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