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何努力,終不過是自欺欺人。在與他重迕的那一刻,她的心卻似雪霰般融化在他的眼神中。
為何時至今日,他的眼神還似當年那樣多情婉轉?他早已將她拋卻了不是嗎?是為了他的前途,為了今時的身份才與旁人結為連理的嗎?原來從始至今她都並不曾了解他!他的真實身份,他的家世背景,她從未過問。可自從十四歲那年的初識,他這個人就已經在她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中根深蒂固,不可分割了。她愛的只是他的人,非關身份與家世,只是他齊斐君!
笑影迷離牽扯心神,宴席上他那復雜難解的眼神重又在眼前輾轉,心間縈繞。筠華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個驅馳而別的背影在她目之所及處漸漸飄遠……觸目淒涼,只剩余恨!
「不要走!」筠華從夢魘中驚厥而起,七彩流光帳被她帶起的一股細風吹動。
「怎麼了?」枕旁的周胤被她的驚叫聲覺醒,將渾身顫抖的她護在懷中。
心底一陣悸然,筠華慶幸方才沒將齊奧的名字喊出來。
「是不是又夢見宴會上的事了?」周胤的語氣春風般溫柔。
筠華慚愧不語,將頭緊緊埋在他的肩窩,在心里不斷地提醒自己,這個男子才是她終身的依靠,她斷不可再想那個負心人!
「對不起……早知你會遭到這般驚嚇,不管當初你說什麼,我都不該答應你以身犯險的。」望著驚恐如孩童的筠華,周胤感到十分自責。
「是我自己不好……」筠華語帶抱愧︰「我不該逞能的,害得你在那麼多人面前顏面受損……」
周胤輕笑︰「就算他們看穿我對你的重視又如何?縱然讓我用江山換你,也在所不惜!」
「別說胡話了!」筠華似嗔非嗔︰「若是為我讓你落得個夏桀、商紂的罵名,我豈不是要跟著得來個‘禍水’的頭餃?」
「我只知道,只要能把你留住,無論讓我犧牲多少,我都不會猶豫半分……只是有時候,卻不得不礙著旁人的面子佯作躊躇一番,所以郁林王拿你來要挾我時才未能及時下定結論。」
筠華輕輕頷首︰「我自然明白你的苦衷,就算當時你為了江山永固而放棄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畢竟你是天子,為了保全子孫萬民,我死不足惜!」
「不許你再說不吉利的話!」周胤神情變得緊張,他從未想過要用犧牲她來保全江山。
「夜宴上的事已經令我悔之不及了,從今往後,我斷不會再讓你身陷險境,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時刻愛惜自己。既是為你,更是為我!」周胤灼灼目光中閃現著無匹的赤誠,令筠華迷陷在他的款款柔情中。
窗外一點明月窺人,博山爐里的百濯香靜逐游絲轉。流光紗帳被懸掛榻首的不夜珠映得粲然奪目。筠華的聲音低柔似回音︰「我答應你!」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三日後郁林王撞牆自盡的消息從慎刑司傳來,他終是寧死不肯將同謀供出。不過周胤心中早已有譜,便以燕王發病的理由派人到燕國贄禮問疾,以便窺探虛真,更是派遣使臣到郁林封地守地安民。
這日黃昏,周胤命人于蓮池之上的水榭設宴,特邀齊奧入宮赴宴,一為表示謝忱,二為敘舊。
二人名義上雖為君臣,實則從幼年起便是親如手足的摯友。五年前周胤欲召齊奧入朝為官,可齊奧向來閑雲野鶴般不願卷入是是非非之中,為避仕途便隱居于山間,不與官場中人往來。直到三年前先考開國公齊建業戰死沙場,守孝三年後周胤再次召他蔭職,為不使先考失望,也只得接納了這個正四品下勛衛中郎將之職。
茉莉花叢揮發的濃郁氣息縈縈繞繞,撲鼻盈袖。周胤自是興致滿滿,率先舉觴與齊奧把酒話當年,齊奧卻顯得心神不寧,黯然索寞。
「朕與你幾年不曾臨風把盞,今日好容易有了重敘的機會,你如何只是一味地失神?莫非是在想念心儀之人?」周胤笑顏款款︰「卻不知誰家千金如此好運,能得到斐君青睞,朕也可替你下旨,玉成這件美事!」
「皇上別開臣的玩笑了!」齊奧霎時神情緊張︰「臣因家孝在身,已三年不曾飲酒。今日乍飲,有些不適應而已,並非有意失神,更非皇上所言想什麼心儀之人!」
周胤聞言,自嘲而笑︰「是朕扯得遠了!不過你也是二十有六的人了,業近而立,也該早日成個家了。自打幾年前你以心有所屬婉拒了朕的賜婚,這幾年因有孝在身朕也不便提及。你與當年那位女子竟尚未談及婚嫁?」
言及此處,齊奧早是滿腔憤懣與不解。他的心上人分明已被眼前這個曾與自己稱兄道弟的男子所奪,他卻是一副春風得意的神態……
「她已經嫁人了……」齊奧壓制著心中的酸澀,如實答言。
「竟有這等事?」為疏解他此時的滿面黯然,周胤戲道︰「她嫁到了誰家?要不要朕下旨命她改嫁與你?」
齊奧神情一凜,周胤已笑道︰「朕不過是說個玩笑罷了,斐君你乃是正人君子,又豈肯奪人所愛呢!朕答應你,若是將來你另尋到了令你動心的女子,定然助你抱得美人歸!」
齊奧苦笑,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是永遠不可撼動的,失去了她,就意味著他將一世煢獨,又何言另尋心儀之人?
鄭重抱拳作揖,齊奧語氣堅定︰「謝皇上美意,臣曾經起誓非她不娶。將來大可免省了皇上這道旨意!」
他那信誓旦旦的神情被周胤一收眼底,拍了拍齊奧的肩膀,喟然道︰「她既無情棄你而去,你這等痴心又是何苦呢!」
「君子一諾千金,縱然她已另嫁他人,臣亦不會背信棄義!」
周胤點點頭︰「既然你已經把話說道這個份上,朕以後也不會再提此事惹你傷懷。我們繼續喝酒罷!」
重新體味那種口內燒灼,澎湃肺腑的感覺,齊奧竟有些自虐般想要以這種感覺將自己麻痹。不覺間竟是一杯接一杯地灌入口中,然而他並非在品味酒的香醇,只是利用杯中之物化解他的寸寸愁腸。
周胤驚異于他的反常,勸道︰「舉杯消愁愁更愁!斐君,你不該為不值得的人折磨自己!」
「她值得……」齊奧狀似醺然,心里卻仍然清明︰「她絕對值得!」
本意是借酒消愁,豈知愁濃如酒,又有何計銷鑠那愁緒?唯有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罷!但是,他不能哭!他是個錚錚男兒,豈能當著情敵的面前彈淚?不能……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