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亂用過了午膳,筠華在冉竹和始影的陪同下出了‘竹里館’,各處紆徐散悶。
楊柳岸邊,飛絮蒙蒙處,一道靚麗的倩影欹坐在巨石之上。
筠華悄悄走到跟前,從身後一伸手,奪去了芷蘭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書。
「呀……」芷蘭驚呼一聲,從巨石上彈起身子︰「原來是你這小蹄子在我背後使壞!」
筠華嗤嗤笑著,順手翻看了書皮,卻是老子的《道德經》。
「原來姐姐崇尚老子的‘無為’之言,怪道你連言行舉止都似身處化外一般。」
「‘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我縱然做不到水那樣偉大,多少也可習得幾分靜篤。求得心平氣和也算得上是一種收獲!」芷蘭饒有心得地闡述道。
「如果人人都和姐姐一樣的想法,那麼人與人之間將再不會有爭戰了!」筠華不無慨嘆地說。
「是啊,想要達到無為之道,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芷蘭微微頷首,筠華把書交還她手上,又听芷蘭問道︰「湘君妹妹不想修養一下‘無為’的心境嗎?這書不如你拿回去看罷!」
「不必了……」筠華自嘲道︰「我雖然讀過這《道德經》,到底不像姐姐能總結出心得。還是任我‘放l ng形骸之外’罷了!」
只听得一臉洋洋得意的始影搶白道︰「齊采女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天生過目成誦,這《道德經》她只看了一遍就已經背的一字不差呢,哪里還需再看第二遍?」
言語中盡是替筠華炫耀才能的意味,筠華怕芷蘭多心,況且自己從不以此為傲,向始影遞了一個責怪的眼神。
知道自己言多有失,始影懊悔地低垂了頭。
芷蘭面色未改,只是低低道了句︰「早有耳聞……」
筠華訝異地看著芷蘭,她確信自己從未向任何人炫示過她的‘天賦異稟’,芷蘭又是從何耳聞的呢?
「我的意思是,看妹妹長得一副冰雪聰明的樣子,定是個才智超拔的人,這才有此慨嘆……」芷蘭似是為了掩飾什麼,有些慌張地補充道。
「原來是這個意思……」筠華只得半信半疑接納了這個解釋。
「對了,」芷蘭笑吟吟悄聲向筠華道︰「皇上昨夜才去過妹妹那兒,你現在身體尚未恢復,如何就沒個顧忌地到處閑逛了?」
毫無意外地羞紅了臉,筠華驚呼︰「姐姐是怎麼知道的?」察覺自己音高太過,又壓低聲音羞澀地說︰「皇上昨晚是一個人來的……並無旁人得知,皇上身邊的人更不可能把這件事傳出去的……難道是我宮里的人說的?」
「還不是皇上早上從你宮里出來時被幾個灑掃永巷的宮人撞見了,他們表面上不動聲色,轉頭就把自己的所見傳的人盡皆知……知道咱們的皇上是位仁君,斷不會因這點口風就懲治他們,也就更肆無忌憚口耳相傳了!」
「這可如何是好?」筠華一雙素白的縴手捂住緋紅的兩頰,抱怨道︰「今後我在宮里是沒面目見人了!」
「這有什麼可丟人的?被皇上寵幸還不是早晚的事!不過這一次還真是適得其反,皇上本想做到不動聲色,結果卻得來個驚天動地……」芷蘭雖有意安慰,到最後也免不得說出心里的看法。
「果然如此,我今後就真的沒臉見人了……」筠華的臉愈發的紅了。
芷蘭打量了她一番,驚道︰「妹妹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就出來了?頭發也連個發髻都沒梳!方才只顧和你說話,卻沒注意到。這要是被旁人撞見了還得了!」又對冉竹始影抱怨道︰「你們的主子就這樣披頭散發的出門,你們就不知替她妝點一番嗎?」
筠華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簡素的蜜色襴衣,撫了撫一頭半散的長發。探問︰「今兒又不是什麼重大的日子,我這一身有什麼不妥嗎?」猶然不以為意。
冉竹聞言已經跪了下來,怯生生道︰「是奴婢的錯,晨起侍候主子沐浴後已近晌午,主子說左右不出門,也不必梳妝了。奴婢也就領了命,誰知方才主子要出門逛逛,奴婢倒也忘了去檢點細節之處……」說話間始影也早跪在地上,也跟著認錯。
筠華見芷蘭滿是憂心的樣子,又惹得冉竹始影挨了一頓責怪,心有不忍。解釋道︰「姐姐莫要動氣,是我在家時懶散慣了,沐浴過後更覺得沒必要再梳妝打扮。她們原是想著的,只是拗不過我的堅持罷了……」
「我倒不是動氣,」芷蘭的語氣又恢復了往素的輕柔︰「只是你這一身打扮若是被祥……」說到這里又減小了音聲,小心翼翼道︰「若是被祥貴妃看到,在她眼里必然是有礙觀瞻,妹妹固是免不得一番教訓!趁著沒人撞見,你還是先回宮換身衣服再出來逛罷!」
「那好罷……我換了衣服再來找姐姐!」
筠華甫一轉身就听得身後的芷蘭放聲道︰「八品采女齊芷蘭給貴妃娘娘請安……」
冉竹和始影兩個更是連身子都還沒站直,便再次拜了下去。
筠華一抬眼,果見打扮得端莊華貴的祥貴妃率領一眾宮娥內監,浩浩蕩蕩的陣勢擺在了自己面前。這樣一行人貿然出現,她竟未提前發覺,可見祥貴妃將手下的宮人**得何等整肅。
心撲通一聲頓跳,避無可避,筠華也只得向祥貴妃請安︰「八品采女林筠華給貴妃娘娘請安……」語氣甚是心不甘情不願。
「林采女初淋雨露,本當人逢喜事精神爽,怎的通身上下盡顯頹廢,就連說話也生氣全無的?」
果然禍不單行……非但昨夜被皇上臨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就連自己最不莊重的打扮也被最莊重的人撞見。筠華望著祥貴妃有意找茬的陣仗,認為還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不言語為妙。
「娘娘在等采女的回話,采女難道沒听到嗎?」排眾出列的宮娥名叫思言,她正一副狐假虎威的態勢盯著筠華。
筠華瞪了她一眼,仍是無言。
只听得祥貴妃一聲斷喝︰「她再不濟,好賴也是個主子,哪里輪得到你來叱問?本宮平日是如何教導你們的,你倒忘了?」
思言聞言閃身退步,祥貴妃又沖著跪在地上的冉竹始影厲聲道︰「你們兩個,是貼身伺候林采女的?」
「回娘娘,是!」兩人齊聲應答。
祥貴妃冷笑一聲,道︰「看來也是兩個沒**的黃毛丫頭!」側目對思言道︰「本宮就給你個機會,讓你施展一下素日里你是如何整治你手下的宮人的!」
「奴婢領命!」
筠華和芷蘭預感事情不妙,卻自知無力阻止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果然,‘啪’‘啪’兩聲掌摑的聲音,冉竹和始影的臉上呈現出烙印般的五個紅指印。
又是兩個巴掌打下去,她二人始終不敢發出一聲呼叫。
筠華已是看不下去,這幾個巴掌就如打在自己臉上一樣,火燒般的疼。
恭身向祥貴妃求道︰「娘娘,此事因我而起,是我不準她們替我梳妝的,您要罰就直接罰我。請不要殃及無辜……她們哪里肯違拗了我的意思呢?」
「不肯違拗你的意思?難道就能違逆整個後宮的宮規嗎?還有林采女……就算是本宮派人教訓了你的兩個奴婢,你就急得連‘婢子’這兩個字都忘了自稱嗎?看來宮里的規矩你還是沒有學得扎實,反倒有心思向皇上吹枕邊風……」她有意停頓,冰刃般的眼神冷冷地盯著筠華。
「枕邊風?」筠華滿臉的不解︰「婢子不明白娘娘所指何事,還望娘娘明示……」
「看來林采女裝傻的功夫倒是有一套,昨日本宮明明說過章采女的事到此為止,不必再查下去。而你卻趁著昨夜聖駕臨幸,有意將此事透漏給皇上……顯然是不把本宮放在眼里!不如就讓本宮親自來教你,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什麼樣的人才有資格在這後宮里生存……」只見祥貴妃那素長如鬼爪的右掌高高舉起,腕上的金跳月兌在陽光的照射下灼灼刺目……原來祥貴妃是因為這件事才大動肝火,筠華記起昨夜在未知皇上身份的情況下卻是無意道出了有人要殺她的事,卻不知周胤已經命人向祥貴妃有所詢問。明明是個誤會,卻引出了更多的誤會……這祥貴妃哪里像是個會听人解釋的主?筠華料想無論自己如何解釋,在她眼中也不過是巧言令色。這一巴掌必是無可避免,她本能地緊閉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