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及笄成年禮
這一日，是我及笄之日。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屋外還有些陰寒。晨曦時分，素素來到我的閨房，為我沐浴更衣。我穿著彩衣彩履，靜坐在閨房中等候。
碧香跌跌撞撞地闖進來，一雙眸子水靈靈地透著委屈，嘟噥道︰「素姐姐為何不叫醒我！」
素素抿嘴笑了，我亦笑著道︰「昨晚你睡得那樣沉，你素姐姐如何舍得叫醒你？」
「小姐這麼大的事，怎麼能少了我！」碧香嘟起小嘴，大眼楮在我身上轉，看看有沒疏漏的地方。
素素瞧著她的模樣，對我笑道︰「時辰快到了。」
我頷首應允，出門前往正廳。素素和碧香隨即跟上來。
朝陽在這時徐徐升起，透過雲層照射著雪地。素素和碧香都分外高興，直說是個好兆頭。我的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提步走向正廳。
正廳里里外外等候了不少人，汝南王高坐在主座上，王妃坐在側邊，葉酌嫣托盤立于西面台階下，其他的客人則立于正廳兩側等候。
我莊重地邁上台階，眼角見著人群前頭立著一個從未謀面的素衣夫人。頭發簡單地挽起，眼色淡然，眉宇間卻隱有英氣，不禁讓人覺得她年輕時定是張揚而奪目。我不禁訝然，王府中竟有此等女子。正這樣想著，那夫人的眼神看向我，剎那間與我交匯，似是銳利無比，頓時讓我有些心驚。我匆匆收回目光，低眉走到汝南王和王妃面前，跪坐了下來。
這時有司禮致辭，成人禮正式開始。
王妃慈祥地走下來，為我解開雙鬟髻，綰起頭發。我想起王妃這麼多年來，雖未對我如何親熱，吃穿用度卻也從不曾少。除了初來時那一場馬車驚險，再也未做出什麼危險的事情。這時葉酌嫣上前，捧起托盤，王妃拿起托盤里精致的金簪。我垂眸，恭順地由王妃為我梳頭加笄。
經過繁復的禮儀，我先後換上襦裙禮服，對父母和前輩表達敬意，然後跪在正廳中聆听宣訓︰「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毋毋欺。古訓是式，爾其守之。」
我恭敬地拜道︰「兒雖不敏，敢不祇承。」
「禮成！」司禮高頌。
汝南王的濃眉染上了喜色，走下來扶起我，朗聲笑道︰「好好好！墨兒終于長大了！」
我心里一陣感動，望著面前威武的汝南王，喚道︰「父王。」
父王朗聲大笑著，領著我走到大廳側邊，看客人們送的及笈之禮。
大哥從高麗邊疆送來了一對翡翠石榴，我扯開嘴角，這家伙死性不改，又不是成親，送什麼石榴嘛！不過那翡翠石榴玲瓏剔透，倒著實令人歡喜得緊，我也就欣然接受了。其余的大都是金銀首飾，我大概地瞧上一眼，也都應了。
這一轉間，就來到了那素衣夫人跟前。我由著她銳利的目光，心口有些發緊，同時感到父王捏緊著了我的手。父王眼神深邃地看著她，在我身旁低聲道︰「墨兒，見過趙夫人。」
我心中一震，王府的確是有位趙夫人，但是久居西園，從未出席過宴會。難怪我見著這位夫人，甚為陌生。我順著父王的話，乖巧地道︰「墨兒見過趙夫人。」
趙夫人淡淡地微笑，那一瞬間，我恍然覺得那笑里有多少蒼涼。她從懷里拿出一支鎏金蝴蝶簪，淡淡道︰「這本就是你娘的東西，我代為保管了這麼些年，如今也該交給你了。」
鎏金蝴蝶簪！和我那支一模一樣的金簪！我驚疑不定，大廳里的氣氛突然變得不同尋常。上坐的王妃有些身形不穩，眼里閃過一絲什麼又歸于平靜；葉酌嫣身在暗處，看不清神情；汝南王捏著我的手更緊了，眼眸里含著熊熊的——怒氣？
我在這樣詭異地氣氛中接下了鎏金蝴蝶簪，禮節性地說了幾句感謝的話。
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廳外傳來，「聖旨到——」
父王深邃的目光掃向殿外，撩開衣擺跪了下來。我亦隨大廳里的人齊齊跪下。
「汝南王接旨！」宣旨的大人展開黃帛，徐徐念道︰「應天順時，受茲明命︰樹懿親而作輔，端內則以持身。茲汝南王次女，德協柔嘉，性成貞靜，封為安陽郡主，錫之冊文，永綏後祿。欽此。」
「臣葉安領旨！」父王恭敬地拜首，雙手接過誥命冊文。
宣旨的大人趕緊扶起父王，道︰「王爺快請起，今日安陽郡主受封，下官恭賀都來不及呢！」
父王朗聲大笑起來，引著他進入大廳，「司馬大人一路奔波，還請入內歇息！」
司馬大人，我的腦袋里迅速搜索著衛曜給我的信中提到的人，難不成是吏部侍郎司馬鴻？若果真如此，梁京朝臣來此宣旨定然不會如此簡單。
司馬大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笑道︰「早聞安陽郡主德行俱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我保持著面上的端莊，對他行禮道︰「大人謬贊了。」
司馬大人哈哈一笑，目光越過我，看向我身後的身著贊者禮衣的葉酌嫣，道︰「這位可是王爺的三千金？」
葉酌嫣臉頰嫣紅，水眸里漾起微波，行禮道︰「正是小女葉酌嫣。」
司馬大人仔細地打量著她，贊許地頷首︰「果真是絕世佳人！王爺得此二女當真有幸啊！」說著他話鋒一轉，對著父王道︰「今次臣來恭祝，皇上有話要帶給王爺。」
父王的眼神深邃起來，面上仍是笑得自然，拂袖作邀︰「司馬大人請入內相談。」
司馬大人並沒有屏退眾人，當眾接著道︰「王爺的三千金也即將受封，此次諸侯朝會，皇上希望王爺攜二位郡主入京，為郡主們指婚。」
我霎時抬頭，心中驚雷。眼神瞟向葉酌嫣，她的水眸中泛著光，是滿滿的興奮，不禁心嘆她還不知朝中局勢，想不清楚其中內情。皇上有意拉攏汝南王，又疑心汝南王的忠誠，遂派重臣前來試探。當年天下初定，聖元帝大封藩王，如今最有勢力便是豫州汝南王，荊州楚王和蜀中川王。一朝天子怎容他人共分天下，削藩是勢在必行！所謂「汝南王必有一女嫁入皇家」，恐怕也是為了今天！
父王的眼神沉了沉，爽快地笑道︰「那是自然！」說著一擺手，吩咐下人道︰「為司馬大人上茶！」
我從父王手中接過誥命冊文，誥命上面金燙著「奉天冊命」字樣，金閃閃地刺著我的眼。父王和司馬大人密切地談著，接下來已經沒我什麼事了，我默默地退出大廳。
回到閨房，素素為我換下厚重的禮服，總算舒了口氣。碧香端來糕點，我一模肚子，折騰了一天，餓得不行了，趕緊吞下幾個。
碧香睜著大眼楮，一臉憧憬地道︰「我和素姐姐也听到方才大廳里說的指婚呢！三殿下待小姐這麼好，皇上會不會把小姐指給三殿下呢？」
「咳咳……」我一口糕點沒吞進去，悲慘地噎著了，直咳得我肚子發疼。好不容易緩了口氣，我瞥了碧香一眼，「你幾時見他對我好了？」
碧香垂頭狀似深思了一會兒，小聲道︰「好像也對哦……」
我無語凝噎。自從衛曜來安陵巡視，這三年來我們一直有來信。信中先是談梁京的事情，然後被他狠狠地戲謔，整得我那個心力交瘁，欲哭無淚。如今彼此也算是熟識，但要說他對我好，何以見得啊！
素素瞧著我的神色，笑道︰「說到三殿下，今早傳了信來，說小姐的及笄之禮不便當日奉上，緩幾日自當送來。」
我詫異地看向素素，衛曜這美艷狼居然記得我的及笄之日？不過轉念一想，我是汝南王的女兒，官場客套是必須要走的。但有什麼禮物不便當日送，偏要整到幾日之後？我心中疑惑，還是點頭應了。
素素凝神看了我片刻，又道︰「還有一事，沈三按三年之約來信了。」說著遞給了我一封密封的信。
「是嗎？倒是提前了幾個月呢！」我接過信，拆開瀏覽了一遍。信上說他在江南開了布莊，已是小有名氣，一切順利，恭祝墨小姐及笄，落款是「沈三千」！我眉頭抖了抖，果然人靠名字撐，改了個名字當真是富貴如潮！
我笑了笑，隨手把信給了素素，便招呼碧香前去室內小憩。
在榻上躺了一會兒，萬般心事涌上心頭，怎麼也睡不著。我披衣走出房間，外頭又開始下雪。落了滿地的白雪覆蓋著先前的足跡，顯得寂寥無人。
心念一轉間，我朝從未去過的西園走去。那素衣女子，眉間的英氣和眸中的憂傷，如此不相適宜。我的心里隱隱覺得，必須要遠離她，是從未有過的畏懼的想法。可是如果不去探尋，便不知曾經發生的事情，她是熟悉我的母妃柳如瀾之人！
我繞出小路，便到了西園。西園是個樸素的小院子，草木叢雜，鮮少有人來往，在這雪天里格外冷清。我踩著雪花，走到了園子外的大槐樹下。
「阿晴，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嗎？」渾厚而低沉的聲音，又透著深深的無奈，是父王？！我震驚地探頭看去，卻是被院中的草木擋住了視野，只能隱約見著父王站在趙夫人身側。
「約定？」趙夫人的聲音響起，帶著說不盡地諷刺，「我可好好地遵守著呢！」
一陣沉默，父王終于開口了，帶著痛苦地道︰「你還記恨著當年的事……」
「恨？我早已忘了恨的滋味。」趙夫人的聲音說不出是淒然還是平淡。
「你恨我便罷，墨兒還年輕，你何必……」聲音突然小了很多，二人似是進屋了。
躲在槐樹後的我一陣恐慌，這是怎麼回事？趙夫人要對我做什麼？當年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我焦心地湊上前去，卻是什麼都听不到了。
驚疑不定中，我折回了房間。素素正在門口等著，拿著毛髦迎了上來，關切地道︰「小姐，這是到哪里去了？落了一身的雪。」她細心地為我彈去雪花，披上了毛髦。
我沉默地看著素素，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素素看了我一眼，道︰「風涯來了，在側門站了許久，小姐可要見見？」
我的心里裝著方才之事，隨意地點頭。素素帶著我穿過樹林，繞過後院，向側門走去。
雪花簌簌地飄落，天地靜籟，如昨日一般的雪天。可昨日還是言笑晏晏，今日便是接踵不斷的事情涌來，令我覺得寒意滲人。我不由得攏緊了毛髦，卻是遮擋不住侵入的風雪。
來到側門，碧香已在那里了，門外立著的是風涯。
風涯身著黑衣，手執青劍，于白雪皚皚中巋然而立，更見孤傲與鋒利。他見著我來，手中握緊了青劍，寒眸里映出我的影子，閃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冷聲道︰「我手中的劍，只為你而握！」
我定定地望著他，心里如同溫水流過，融化了風雪。每次在我最寒冷的時候，都是他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怎麼能忘了，碧香，素素，還有風涯，他們都在我的身邊，都會陪著我向未來走去。
漫天飛雪里，我笑了，真心實意地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