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神婆,過來……」宋楚雲朝孟真招手,像召喚小狗似的。
孟真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傻子,我才不過去!」過去會挨揍的。
宋楚雲勾起唇角︰「小傻子,過來……」
孟真︰「……」你才是傻子,你們全家上下祖宗八輩都是傻子!
有宋楚雲在,這驅鬼的法事看來是沒法進行下去了。孟真四周瞅了瞅,那管家到現在還不見回來,只有幾個下人躲在不遠處的亭子里,往她這邊看來。
她想回去了。
孟真同宋楚雲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過來,她等不及,轉身想走。
後衣領突然被人拽住,孟真被人提著調過身來,再次對上宋楚雲那張俊顏。
不得不說,不管是從遠處看還是像現在這樣在如此近的距離看,宋楚雲這模樣長得委實不賴,瞧這鼻子、這眼楮、這眉毛……
驀地,那種熟悉感又洶涌沖進腦海中來,這樣一張臉似乎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但很快,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憎恨與難過,從心底深處涌上來,一發不可收拾,讓孟真難以自控地抬起手來,卯足了勁兒向這張臉打去。
宋楚雲驟然變了臉色,接住她揮過來的手,收緊攥在她手腕上的大手。他瞳色已然加深,雙眸微眯,散發出危險的氣息來。他幽幽吐言︰「看來,你對昨天之事,似乎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
孟真心中咯 一聲,霎時清醒過來︰他果然認出自己來了。
誠如他所說,孟真的確對昨天砸他酒壇子之事沒有絲毫的愧疚與悔過之心,潛意識里,仿佛砸他兩個酒壇子都算是便宜他了。
可是如今她不得不面臨一個十分嚴峻的問題︰她昨天破了他的相,今日青天白日又沖他揮耳光,這梁子結大發了!
以往闖了禍還有師傅在旁邊替她善後,可此時師傅說不定還品著小酒等著她買水晶包回去,哪里會料到她現在的處境。眼下這種情景,怕是不好收場了……
「這位公子,你認錯人了。」孟真睜眼說瞎話︰「雖然咱們說了這麼多話,但是你是誰啊,我真心不認識你的。」
「不認識?」宋楚雲從咬牙切齒道︰「很快我就會讓你重新認識我,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從他渾身散發出的怨念來看,嗚嗚,師傅,怕是今晚您吃不到徒兒買的水晶包了!孟真心中悲戚地想。
眼看宋楚雲看自己的眼神愈發不善,孟真這才後怕起來,瑟縮著肩膀戚戚道︰「宋公子,這里可是林家,我是林家請來的驅鬼師,不興你對驅鬼師胡來的……」
哪知孟真不說這話還好,她這一威脅,反倒是提醒了宋楚雲︰「你說得不錯,我是不能在這里對你胡來。」說著轉向不遠處的幾個下人藏身的亭子,喝道︰「楊小郎,你給我滾過來!」
孟真一邊疑惑地看向亭子那邊,一邊猜想這宋楚雲想做什麼。只見一個穿寶藍色衣服的少年從幾個穿灰色衣服的下人身後擠出來,撒丫子朝這邊飛奔而來。
被喚作楊小郎的那人抹了額頭上的一把汗,小心翼翼地瞟了宋楚雲一眼,問道︰「公子,您有什麼吩咐?」
宋楚雲一把扯過孟真,說道︰「這個小神婆我要帶回宋家,你去告訴舅舅一聲,讓他再尋一個正兒八經地道士來驅鬼。還有,去找根繩子來,我在外面的馬車上等你。」
「公子?」楊小郎為難起來︰「這樣不好吧,再怎麼說,這位,呃,這位……」顯然他分不清眼前被他家公子抓著的這位到底是道士還是神婆,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竟卡著說不下去了。
宋楚雲眼一橫,不高興︰「還磨嘰什麼,照我說的去做!」說罷,拉著孟真便要走。
孟真給他扯得一個身形不穩,趔趄一下險些摔倒。她自然不肯乖乖任宋楚雲擺弄,他這擺明了想回自己的地盤收拾她。她若真被帶到宋家,少不了得少塊骨頭掉層皮。
她不去!她死都不要去!
宋楚雲力氣大她許多,轉眼間便已帶著孟真到了林家大門。這一路上多多少少也遇到不少的家丁,可是他們對此卻不約而同地選擇束手旁觀,裝沒看見。
孟真揮舞著手臂表示不滿︰這里是林家啊,宋楚雲這個外人在這里擄人你們真的不管嗎啊喂!
「宋公子,俗話說得好,宰相肚里能撐船……」孟真開始哀求。
宋楚雲冷笑︰「俗話確實說的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況且有仇不報非君子……」
「宋公子,我錯了,我你賠醫藥費還不行麼?」
「好啊,一百兩!」
「你怎麼不去搶!」
宋楚雲推她上馬車的時候,孟真一腳蹬在車 轆上,死活不願意上去。
一時之間,兩人僵持起來。
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她就不信以宋楚雲在雲城的知名度,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同穿男裝的她拉拉扯扯糾纏不休?她不上去就是不上去,宋楚雲若是將她逼急了,她便一嗓子喊出來說雲城第一美男子擱這兒欺負弱女子……
「宋楚雲,我可是要喊非禮了!」孟真威脅道。
宋楚雲根本不為所動︰「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真的非禮你,你喊一個試試?」
「……我、我開玩笑的。」孟真淚目。
宋楚雲暗著使了幾次力卻依舊不能將孟真塞進馬車里。更糟糕的是,周圍已經多多少少聚集了一些姑娘婦人,對他指指點點,或笑或嗔,顯然已經認出他來。
宋楚雲怫然不悅,失了耐心,一只手臂往孟真腰間一摟,彎腰將另一只手抄在孟真膝彎處,竟將她橫抱起來,往馬車里送去。
周圍人群中立即發出一聲驚呼。
而孟真在背強行塞進馬車的一瞬,情急之下腦中靈光一閃,竟給她想出一個辦法來。
就在宋楚雲準備跳上馬車的時候,孟真突然從車廂中將桃木劍送出來,直直刺到馬上。
那桃木劍雖不及普通的鐵劍鋒利,但劍的頂端卻也是極為尖銳的,扎到肉上的滋味估計還是蠻疼的。而孟真的這一刺,直叫馬兒一聲長嘶,撂起蹄子就跑了起來。
孟真被馬兒的這股大力給翻了個跟頭。
而已經半個身子在馬車上的宋楚雲,很不幸的,被突然跑起來的馬車給抖落了下去。
臨近街角拐彎處,孟真才敢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往回看。不過她並沒有看見宋楚雲,因為此時林家的門前已圍了許多人,亂哄哄的一團,卻並沒有人追上來。
莫不是,將他摔傷了?
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太好了!
孟真心情大好,坐在馬車前邊,哼著小曲兒往回趕。不過想到今天沒能拿到林家的銀子,白白作法一場,半點油水沒撈到,孟真覺得多少有些可惜。
孟真籠統算了一下,她如今約莫還有五十兩銀子,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應該足夠她和師傅花上半年。
天色尚早,孟真並未直接回家,而是找到一處黑市,將宋楚雲的馬車賣了。這馬車上有宋家的標志,只能在黑市上交易,而且給的銀子也不多。不過孟真並不嫌少,畢竟這只能稱得上是一筆橫財。
掂了掂手中的十兩銀子,孟真從黑市中出來時,天已經暗下來了。她記起師傅的話,便急忙跑到前街的包子鋪中,買了兩屜水晶包,舉著熱乎的油紙包往回跑。
她想好了,如今她算是徹底將宋楚雲得罪了。宋楚雲喊林老爺「舅舅」,以宋、林兩家的關系,想必很快就會找到她。兩家都不是省油的燈,她左右沒有辦法,只能潛逃了。
昨日她同師傅說想去江南,是發自肺腑的。
哪知孟真還沒蹦回家,便被柳四娘拽住胳膊拉到了一邊。
柳四娘是和孟真住在一條街上鄰居,是個漂亮的寡婦,隨夫家姓柳。她成親不到三個月便死了丈夫,沒有孩子,卻擁有丈夫留下的一筆不小的財產,也算是個單身的小富婆。
孟真不喜歡她,因為她一直打師傅的主意。師傅論模樣論學識,都甩她兩條街有余。師傅雖是個瞎子,但也不能娶一個寡婦給她當師娘。況且孟真懂得一點面相之道,暗自給她看過面相,這柳四娘雖然漂亮,心也不壞,可她印堂低,山根斷裂,這明顯是克夫的面相。若是哪天真的將師傅攏到她的石榴裙下,師傅可就危險了。
孟真不待見她,卻也不至于表現得太過明顯,畢竟一個女人年紀輕輕便守了寡,著實是令人同情的。
只不過,柳四娘拉她做什麼?
「四娘,你怎麼在這里?」孟真問道。
柳四娘一臉緊張,似乎還受了驚嚇。她拉著孟真躲在巷子深處,才小聲說道︰「你們家出事了……」
孟真一驚︰「出什麼事了?」
「剛剛來了許多人,看穿著,該是宋家的人無疑。不知道孟先生是怎麼得罪了宋家的人,這會兒那些人正在你們院子里鬧呢。」
宋家的人?宋楚雲?
呵,來的可真夠快的!
孟真沉默片刻,將手中的油紙包往柳四娘手中一塞,說道︰「那些人是來找我的,我暫時是不能回去了。待那些人走了,你將這水晶包給師傅送去,他興許還沒吃晚飯呢。還要麻煩你告訴他,我這幾日會住在福來客棧,請他不必掛心。當然,他若是能來找我自然最好。」
「可是孟姑娘……」柳四娘咬咬粉唇,說道︰「你只顧自己躲起來,今日這宋家的人找不到你,豈不是會為難你師傅,難道你不擔心嗎?」
「我不擔心!」孟真眨眨眼楮,笑道︰「放心吧,師傅不會有事的,他可不是會吃虧的人。」
對于師傅,她還是有信心的。
柳四娘將信將疑,最後沒說什麼,抱著油紙包走了。
孟真往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群人守在自家門前。孟真暗暗嘆口氣︰宋楚雲果真不是好惹的人,這速度,這效率,嘖嘖……
孟真輕輕喃了聲師傅,撩起袍子,頭也仍不會地噠噠跑走了。
入夜,一切都歸于平靜,宋家的人走了以後,柳四娘才戰戰兢兢地敲開了孟修的門。
出乎意料的,大門很快被打開。夜色太重,柳四娘只是模糊感覺到,孟修的表情似乎明亮了一瞬然後很快變暗。
「何事?」
柳四娘忙將手中涼透的水晶包遞到他面前,說道︰「這是孟姑娘要我帶給你的……」
孟修嗅到香味,伸手接過,淡淡地道了聲謝。
柳四娘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卻听見孟修似笑非笑道︰「果然自個兒躲起來了……」
柳四娘微微低頭,臉上有些發紅。
「若是無其它事,柳夫人便請回吧。」孟修下逐客令,並無與她多聊幾句的意思,也不急著關門,轉身便要走。
「孟先生……」柳四娘下意識地伸手去抓孟修的衣服,卻被他一個側身躲開。
「還有事?」
「孟姑娘說,說她不在的日子里,要我替她照顧你……」柳四娘心跳得厲害,望著孟修的目光有些心虛。
孟修淡淡回道︰「不必,謝謝。」
「孟先生……」
「夜深寒重,柳夫人請回吧。」說完再不停留,轉身便走。
柳四娘滿是幽怨地望著他漸漸隱沒在夜色的身影,將原本要告訴他孟真在福來客棧的事情,默默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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