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察覺到孟真的視線,宋楚雲說著話,便向她這邊看來。
孟真心中一驚,強作鎮定地移開了視線。
不要認出她來不要認出她來不要認出她來……
「走,我們過去看看……」是宋楚雲的聲音。
一片陰影投下來,孟真順著那瓖著金絲的紅色衣襟往上看去,宋楚雲那張顛倒眾生的臉便放大性的呈現在眼前。
他額上系著一條紅綾子,借以掩蓋包扎傷口的白色紗布。不過他顯然並未受額頭上的傷所影響,眉目之間盡是玩味之色,眼尾輕佻,一雙桃花眼望著她片刻,忽的眨了一下。
孟真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中,強行按住心中想要逃跑的念頭,繃直了雙腿定住身子,從干澀的喉嚨中硬是擠出兩個字來︰「何事?」
其實她只想說一個字︰「滾!」
宋楚雲身旁還站著三人,想必就是剛剛管家所說的,林家大少爺和顧家的兩位少爺,俱是長得一表人才。雖然四位男子齊刷刷站在自己面前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孟真著實欣賞不來。
宋楚雲將她端詳了片刻,直看得孟真緊張得要死,以為他認出了自己。卻在這時,听見他說︰「這位小師傅不過十七八歲,真的會驅鬼嗎?」
其他三位少爺亦是一臉十分感興趣的樣子。
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四個人果真是臭味相投,一樣的惡趣味。
孟真在心中呲牙咆哮,暗罵︰「我謝謝您,本姑娘今年二十了!」不過這話只能擱在心里說,明著,她還得板著臉,一字一頓道︰「請閑雜人等退開。」
說你們呢,快滾!
宋楚雲一手風騷地搖著扇子,另一只手指著她,扭頭沖著旁邊的三位公子笑得花枝亂顫︰「你們看她這故作老成的樣子,著實惹人發笑……」
「楚雲兄,我看我們還是暫時離開一下比較好,這畢竟是福伯找來替我們家驅鬼的,我們不便打擾這位小師傅。」說話的是林家大少爺林長清。相比于其他三人,他的表情還算比較正經一些。
「就憑她,她能驅鬼?」宋楚雲揚起下巴,眯著眼打量她,忽然說道︰「我怎麼覺得她這麼眼熟呢?」
眼熟?眼熟不好!千萬別眼熟我!孟真立即心虛地低下頭來。♀
這在除宋楚雲以外的三位公子看來,以為她在害羞。
「你這毛病又犯了。」顧家大少爺顧祈一臉無奈︰「這小師傅雖然模樣不錯,可你什麼時候喜好男色了?」
「大哥,說你眼神不好使你還不承認,楚雲兄哪里是好男色,眼前這位分明是……」剩下的話,顧家二少爺顧垣沒說,可他的神情卻足以說明一切。
林長清但笑不語,顧祈恍然大悟,顧垣擠眉弄眼,至于宋楚雲,笑得很是諱莫如深。
管家撲稜著雙臂往這邊跑,一邊跑一邊喊︰「使不得,幾位少爺使不得啊,這可是大不敬啊……」
孟真這才緩過神來,感情她被人戲弄了,而且戲弄她的居然是四個人。
這群賤人!
沒等管家跑過來,孟真桃木劍一指,喊了一聲「時辰正好,我要開始做法了」便比劃了起來。
她的劍直指宋楚雲,誰叫他是始作俑者。宋楚雲不妨,被她用桃木劍劃傷了手。
而其他三位公子,則是一臉「放著你來」的表情,一邊談笑風生一邊走遠了。
孟真將桃木劍舞得極快,雖沒有做到滴水不露,卻也巧妙地將宋楚雲困在原地不能輕易亂動。
宋楚雲給她困在原地,身上時不時被那硬硬的桃木劍或是拍或是戳好一陣伺候。此時他方才明白過來,感情這位小師傅不是在做法,而是在對付他。他眼楮一眯︰這女人好大的膽子。
以他對女人的熟知程度,在這驅鬼的小師傅剛踏進他的視線的時候,他便看出她不過是女扮男裝。不可否認她的確扮得很像,一個女人居然也能將那八卦袍子穿出仙風道骨的味道來。
可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逃不過好獵人的眼楮,他見過的女人太多太多,一個女人再如何偽裝,骨子里仍舊是女人,總會在不經意間露出些許馬腳來。所以他故意走近她,而事實果然證明他的判斷是正確的。不僅如此,離得近了,他方才發現,這個女人,似乎就是昨天在街上砸了他倆壇子的那個女人……
他讓下人找了一晚上都沒能找到她,沒想到竟在這里給他踫了個正著,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個女人倒是大膽,居然還敢這麼明目張膽地出門行騙。做法驅鬼?他才不信。
如今這女人又公然挑釁他,宋楚雲可不是好脾氣的人,將手中的扇子一收,便與孟真打起來。♀
一個用木劍,一個用竹扇,半斤八兩,一時誰也沒佔得上風。
其實孟真原本並不想這麼做的,她不是容易生氣動怒的人。師傅教導她,凡是都要與人為善,如若不能與人為善,表面上也要客客氣氣的,然後背後捅刀子、放冷箭,這才是聰明人之舉。
孟真將這句話奉作真理,且認真貫徹。
可是這個真理在她遇到宋楚雲的時候就完全失去效果,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次遇見宋楚雲就往他身上砸酒壇子,如今第二次見她,她心中一股無名火便燃燒起來。在她理智還沒做出判斷時,心中就已經有個聲音在叫囂︰揍死他揍死他揍死他……
難道她和宋楚雲……
上輩子有仇?
八字不合?
讓孟真驚訝的是,宋楚雲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不學無術,卻也是個練家子,武功雖算不上高,但壓制她這般花拳繡腿已經綽綽有余。孟真被他鉗住時,深深地後悔自己萬不該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一時控制不住自己招惹了他。
「我看你道士不像道士,法師不像法師,不知從哪里學來一些皮毛武功,竟跑到這里來騙取錢財了?」宋楚雲嘲諷道。
管家在一旁急得直跺腳,抖著胡子喊道︰「宋少爺,快放開先生,開放開先生呀……」
孟真擰了一下肩膀,將一只手臂抽出來,模到腰間的一個鼓囊處,扭頭對宋楚雲說道︰「我的確不是道士,驅鬼只是我的副業。你莫要看不起我,說不定林家這鬼還真能被我驅走。你最好快些放開我,不然你很快就會有血光之災。」
「錯!」宋楚雲不懷好意地笑道︰「血光之災我昨天已經經歷過了,你該是說今日有血光之災的人是你才是。」
「是麼?」孟真冷笑一聲,她手中已經多了一個瓶子。
宋楚雲只覺得原本被他單手鉗住的人突然一手抱住他,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一抹鮮紅迎面向他襲來。
他忙推開孟真,向後閃去。可惜孟真抱得緊,使得他的動作稍稍慢了一瞬。僅這一瞬之差,那紅色的東西便不可避免地染到他半個肩膀上,還有幾滴濺到他的光潔的下頜上。
宋楚雲用手背輕拭,是血。
「我說了你有血光之災的。」孟真跳到遠處,揚著眉毛看他︰「不過這是雞血,公雞,驅鬼必不可少的。我是來驅鬼的,林家宅子里確實有鬼,這種東西慣會借用人的身體作怪。從我進了這花園,這里這麼多的人,唯有你站出來與我作對,千方百計阻止我做法驅鬼。我方才用桃木劍打你,不過是因為有髒東西纏上了你,我幫你打跑它而已。沒想到這東西竟厲害得緊,無奈之下,才用雞血潑了你,你不用太感謝我……」
孟真從來撒起謊來都是有鼻子有眼的,這是她的優點,師傅經常「夸」她。
「鬼?髒東西?」宋楚雲氣得咬牙切齒︰「你再信口胡說,信不信我現在擰斷你的脖子?」
這時不知從哪突然跑來一個粉色衣裙的小姐來,翩翩撲到宋楚雲身邊,挽住他的手臂關切道︰「表哥,表哥你沒事吧?」
孟真立即用桃木劍挑開這位小姐,故作嚴肅道︰「這位小姐,你暫且離他遠一點,這位公子身上的髒東西還未除淨,方才還說要擰斷我的脖子,小姐還是快些找人去弄碗狗血過來,記得,是黑狗的血。」
「你胡說,我表哥身上怎麼會有髒東西?」那小姐不信,鼓著腮幫沖孟真吼道。
宋楚雲則是雙眸噴火,想必若不是有其他人在場,他早就上前擰她的脖子了。
孟真大大嘆出一口氣,無奈道︰「這位小姐,你且看這位公子,他印堂灰暗,眼下青黑,雙目外凸,瞳色赤紅,分明不是平常你所見的表哥,你快些放開他,按我說的去做才是……」孟真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樣。
不少一邊點頭稱是,一邊步步後退。
小樣,不信騙不倒她。
果然听了孟真的話,這位小姐怯怯地松開了挽在他手臂上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笑話!」印堂灰暗、眼下青黑?那是因為昨晚沒能睡好!雙目外凸、瞳色赤紅?那是被眼前這個女人氣出來的!宋楚雲眸中寒光乍現,瞟向孟真,邁開步子向她逼近。
孟真沖管家使眼色︰快把這位公子拉走啊!
管家給她回眼色︰這位公子惹不起啊!
孟真向其他家丁使眼色︰你們快把這位公子拉走!
家丁們會意︰我們快去找黑狗血!
一听說宋楚雲身上招了髒東西,其他人全作鳥獸散,呼啦全都跑開。那菡兒小姐磨了會兒鞋底,咬著牙跑了。管家欲言又止、猶豫幾個回合後,一拍大腿說︰「老夫養的那條幼小的黑犬,可不能被他們禍害了!」說完也跑遠了。
孟真終于體會到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她搬的石頭還不小。
「黑狗血?」宋楚雲逼近一步。
孟真退後一步︰「其實別的顏色的狗也行……」
「你打算用來潑我?」宋楚雲又逼近三步。
孟真再退後,咽了咽口水道︰「你可以這麼想,表面上我潑的是你,其實潑的不是你,從技術上來看潑的的確是你,但從理論上來說潑的的確不是你……」
「我身上有髒東西?」宋楚雲完全逼到孟真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信不信我掐死你?」
孟真身子後仰,腿仍保持著向後退的姿勢︰「你剛剛還說要擰斷我的脖子,這會兒又要掐死我。你若是擰斷我的脖子我便死了,自然不用再掐我,可見你說話前後矛盾,腦中已然糊涂,這是髒東西在作祟,你暫且冷靜下來,听我慢慢跟你說……」
「呵∼」宋楚雲一聲輕笑,忽然伸手,直直襲向她的脖間。
孟真出手一擋,卻沒想到他驀地改變了方向,手移向她的脖頸上邊,腦袋頂上。在孟真猝不及防之時,宋楚雲竟一手扯開了她用來盤住發髻的發帶。
他竟扯開了她的發髻?
可惡!
她可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將一頭亂發盤上去的!太不尊重她的勞動成果了!
況且動作一點都不輕柔,扯得她好疼!
「混蛋!」孟真一手抓住她的頭發防止下一刻一陣風將她凌亂成瘋子,另一只手去搶宋楚雲手中的發帶。「還給我!」
宋楚雲哪里肯還給她,仗著自己的身高優勢,舉著發帶逗弄她︰「我當是哪里來的這般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原來是個如花似玉的小神婆……」
賤人!賤人!純賤人!
他得賤成什麼樣啊才能無聊到這種地步?
她深呼吸,她淡定,她不生氣……
她做不到啊!
孟真氣得跺腳,她這模樣可不能給別人看去,太丟臉了!
她比宋楚雲矮了不止一點半點,又不想又蹦又跳的給他看了笑話,著急之時,忽然瞄到他額頭上的紅綾。
孟真心中一動,舉著手臂作出要搶回發帶之勢,卻也突然變卻方向,一把將他額頭上的紅綾扯了下來。
聲東擊西之事,她也會做。
紅綾在手,孟真也不管那發帶,跑到一邊,三下五下將自己的頭發重新系起來。
宋楚雲愣在原地,望著手中她的黑色的發帶,又望了望她頭上那條原本在他額上的紅綾,一時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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