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司馬昌將一道折子遞交到皇帝面前,矛頭直指豫州牧梁預,皇帝才剛看完折子,還沒來得及听太子詳細陳述,便听內侍來稟︰「陛下,丞相在宮門外請求面聖。」
司馬昌頭皮微微發緊,急忙道︰「父皇,梁大人雖遠在豫州,可畢竟是老丞相的得意門生,一向與王氏過從甚密,眼下丞相挑在此刻入宮,或許是已經得了消息,打算替梁大人求情。」
皇帝司馬甫听了,面色不悅︰「他倒是比朕知曉得還快!」
司馬昌心中暗笑,又皺眉搖頭道︰「丞相身為臣子,為父皇分憂實乃其本分,可若事事趕在父皇前頭,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唉……朕何嘗不是這麼想的!」司馬甫揉揉發疼的額角,在殿內來回轉了幾圈,最後無奈地揮了揮手,「宣他進來。」
「是。」內侍應了一聲,腳步匆匆離開,到了宮門口,將王述之領進來,眼珠子左右溜過,迅速觀望一番,垂首低聲道,「太子殿下方才說,丞相事事趕在陛下前頭,實屬不應該,丞相若是為了梁大人一案而來,可要慎言。」
王述之笑意盎然,輕拂廣袖,一錠銀子落在他的手中︰「多謝佟公公提點。」
佟公公立刻面露笑容,不著痕跡地將銀錠收入袖中,恭聲道︰「應當的。」
王述之進殿跪拜,起身時似乎才見到太子站在一旁,面露詫異,忙又對太子行了大禮。
司馬甫雖心中不痛快,面上卻對他極為親厚,笑道︰「丞相前來所謂何事?」
王述之欲言又止,最後笑了笑︰「太子殿下在此,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臣前來卻為小事一樁,怎可趕在太子殿下前頭?不妨臣先告退,稍後再行稟報?」
司馬昌忙抬手︰「哎,瞧丞相行色匆匆,想必此事緊急得很,不必謙讓。」
王述之連連擺手,笑眯眯道︰「不妥不妥,臣之事的確不甚要緊。♀」
司馬昌見他一再謙讓,便覺得他心中有鬼,不由更加篤定,微微一笑,便對司馬甫拱手道︰「父皇,那兒臣可要接著稟奏?」
司馬甫抬手止住他的話,看向王述之︰「丞相先說罷。」
「這……」王述之面露難色,抬手往上指指,猶豫道,「臣家中屋宅漏雨,近些時候倒還能忍,可眼瞧著天氣一日冷似一日,臣便有些擔心,想著萬一深冬落雪,臣變成白頭翁也就罷了,可若是半夜凍得無法入眠,那可就難熬了,再一不小心凍出個毛病來,上不了早朝,豈不是極大的罪過?」
司馬甫︰「……」
司馬昌︰「……」
王述之長嘆一聲︰「此等小事,說來給陛下添煩惱,可不說的話,臣也很煩惱啊!臣每日念叨,擔心私自修葺會遭來非議,萬一不知詳細的人誤會臣貪鄙奢侈,說陛下用了一個貪官,臣臉面受損是小,陛下聲譽受損是大啊!」
司馬甫眼角抽得厲害,怔了半晌,見他不斷搖頭嘆息,才堪堪回神,清咳一聲,黑著臉道︰「丞相言之有理,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朕明日就下旨命丞相府修葺屋宇,想必不會有人胡亂猜測。」
「謝陛恤!臣感激不盡!」王述之連忙下跪叩首。
司馬甫心內煩得厲害,起身道︰「你們都回去罷,朕累了,其他事,明日早朝再議。」
司馬昌面露焦急,他特地趕在此時過來,正是希望父皇早早下旨懲處梁預,可若是拖到早朝時,朝中大臣半數以上都與王氏一個鼻孔出氣,屆時還不定要亂成什麼樣子,但眼下王述之就在一旁,他又不好開口,一時急得心內如焚。
王述之卻笑若春風拂面,再次拱手深深一揖︰「臣告退。」
一回丞相府,王述之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又搖頭長嘆︰「唉……作孽……作孽呦!」
司馬嶸一臉莫名地看著他︰「丞相怎麼了?」
王述之笑眸朝他轉過來,並未答話,轉身命人將管事叫進來,抬手指指屋頂,吩咐道︰「去,找人將上面敲出三兩個窟窿出來。♀」
管事听得目瞪口呆,抬頭不解地看看屋頂。
王述之輕拍兩下額頭,又道︰「對了,窟窿別敲太大,大了半夜灌風,怕是不易睡著。」
管事听得更加迷茫,不過他只需奉命行事即可,只好應下來,轉身便出去找人搬梯子拿錘子了。
司馬嶸雖一時推斷不出王述之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不過也猜到必定是一些應付皇帝的伎倆,也就沒有多好奇,沉默地站在一旁。
王述之抬手在他額頭輕彈一下,笑道︰「先前說的胡人去處,帶我去瞧瞧。」說著便轉身當先跨出高高的門檻。
司馬嶸深覺他是敲自己敲習慣了,無奈地抬手在額頭揉了揉,跟隨他出門上了馬車,一路掀著簾子給車夫指路,很快便到了上回那巷口︰「丞相,就在此處。」
「嗯?」王述之傾身靠過去,抬眼看向外面。
司馬嶸鼻端嗅到沉香木的清氣,下意識回頭,目光落在極近處含著笑意的唇邊,連忙撇開視線,將簾子全部掀起,抬手指著斜前方︰「屬下見他從前面那小門進去,等了半晌再沒見到任何動靜,不確定他是留在里面了,還是從前門走了。」
王述之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眉梢微抬,愣了愣,「噗」一聲輕笑起來︰「你可知這是何處?」
「屬下不知。」
王述之側頭看他,笑道︰「是溫柔鄉,亦是銷金窟。」
司馬嶸︰「……」
「你可想去?」
「不想。」司馬嶸面色微窘,出口二字斬釘截鐵。
「哈哈哈哈!」王述之大笑,抬肘支在他肩上,另一手在自己額角按了按,頗為向往地望著那道小門,搖頭而嘆,「唉……我想去啊!」
司馬嶸︰「……」
「晏清兄,你可願陪我一同前往?」
「……」司馬嶸頓了頓,「屬下但憑吩咐。」
王述之笑容滿面︰「好!打道回府,本相要回去梳洗打扮。」
司馬嶸︰「……」
馬車掉頭駛入小巷,車內變得黯淡下來,王述之抬手捏著司馬嶸的下頜將他臉轉過來,微微眯眼,若有所思地盯著他,一邊打量一邊沉吟︰「唔……總說你老氣橫秋,倒忘了你畢竟年少,面相還是女敕了些。」
下頜傳來些許暖意,司馬嶸眨了眨眼,待他說完才回過神,不自在地撇開頭避開他的手指。
「哎?你躲什麼?」王述之笑著將他臉又轉過來,「我還沒看完呢。」
司馬嶸咬了咬牙,神色淡然道︰「丞相此舉未免輕佻了些。」
「嗯?」王述之一臉無辜,「你每日月兌我衣裳我都沒責怪你輕佻,我不過是看你兩眼……你也太小氣了……」
「……」司馬嶸沉默片刻,「丞相接著看罷。」
王述之一愣,松了手撐在矮幾上,大笑不止。
司馬嶸︰「……」
二人回到丞相府,王述之叫來幾名婢女,指指自己與司馬嶸︰「將我們二人扮得老成一些。」說著又轉頭看著司馬嶸,「你的長衫呢?怎麼買回來也不見你穿?取出來換上罷。」
司馬嶸應了聲是,轉身離開,將自己從頭到腳都換置一新,這才重新走回來。
王述之正坐在席上,對著婢女端過來的梳妝盒挑挑揀揀︰「這胡子真是難看至極。」
婢女憋著笑,連忙取出另一套。
「唔,勉強尚可。」
身旁另兩名婢女一抬頭,正瞧見司馬嶸在門口低頭輕撢衣袖,齊齊瞪大眼,驚呼一聲︰「這是王遲啊!」
王述之聞聲掀起眼簾,見司馬嶸抬腳跨過門檻,一如既往的氣度從容,竟怔了片刻,接著便笑起來,贊道︰「簡約雲澹,清峻通月兌,晏清若是當日如此出現在新亭文會上,定要叫那些高門士子自慚形穢。」
司馬嶸無語︰不就是換了身衣裳麼……
王述之招手︰「來,打扮打扮。」
司馬嶸︰「……」
二人一番折騰,已到日暮時分,再次出門,搖身一變,成了兩位蓄著美髯的清雅文士,再加上面色、雙眉都作了修飾,橫看豎看都比平日年長了十歲。
上了一輛不常用的馬車,王述之含笑問道︰「晏清,你覺得如何?」
司馬嶸淡淡牽起唇角︰「不錯,見風長。」
「呃……」王述之愣了一下,再次大笑,「哈哈哈哈!」
馬車行至那溫柔鄉銷金窟的正門,二人先後下來,很快便被熱絡地迎進去。
司馬嶸原本從容鎮定,可越往里走,撲鼻的香味越濃郁,很快便覺得難受起來,卻只能強忍著,正蹙著眉頭,就听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怎麼了?」
司馬嶸抬眼,張了張嘴正欲答話,忽然抬袖將自己遮住,狠狠打了個噴嚏。
王述之憋著笑看他,順手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遞到他面前。
司馬嶸毫不客氣地接過,擦擦鼻子。
入雅間就坐,老鴇笑問︰「二位面生,不知喜歡什麼樣的?」
王述之略壓低嗓音,听著有些沉啞︰「我們兄弟二人初來京城,听聞此處有一些美貌胡姬,便生了些興致。」
老鴇听得一愣,先前那端著的姿態消失無蹤,頓時就笑眯了眼,打趣道︰「二位瞧著清雅不凡,原來竟好這一口,如此倒叫人另眼相看,總好過那些裝模作樣的,非要挑琴棋書畫,到頭來還不是喜歡那些魅惑勾人的?」
說著就自己捂嘴笑起來,又好一番茶水招呼,臨走時笑道︰「二位稍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