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華風雲 急于求成

作者 ︰ 離兒

()葉啟楠吩咐將葉琨的尸骨就地火化。[非常文學]他的骨灰和舍利子被運回家時,女眷們那里再也瞞不住了,三太太抱著骨灰盒哭的天昏地暗,其他幾位太太也傷心落淚,舉家一片悲慟。

從大殮到下葬,葉啟楠始終面色平靜,一言不發。家里只有葉珣能張羅著照顧往來吊唁的賓客,還要忙著接收和回復絡繹不絕的唁電。眾人都為葉啟楠冷靜的表現感到唏噓,只有葉珣知道,父親和二哥都是不善表達的人,所以他們總是互相傷害折磨著,內心的關愛從來不肯外露。

就這樣,葉琨走了,活生生的人從家里消失了。

小樓的哭叫聲平均不到三五天就會響起,叫喊的讓人頭皮發麻,特別是這段時間,似乎在替葉琨索命。

葉珣的處境也變得窘迫起來。從前,席先生只是閑暇時間帶著葉珣讀些書。可這些日子來,他每日都要到小書房為葉珣授課。課業繁重,葉珣甚至連去司令部和飛行大隊的時間都沒有了,整日留在書房里讀讀寫寫。憑借一副聰明腦子,也勉強應付的來,但時日一長,怎麼也沒耐心再學下去。

席先生將一本《六韜》重重摔在桌上,三天了,卷一《文韜》還不曾背熟,席先生深知葉珣比葉琨頭腦機靈,說過目成誦也毫不夸張,書背不下就只有一種可能,他連那一目都懶得去過。

葉珣被勒令跪在書房中央,席先生長袍下那雙圓口布鞋在他眼前踱來晃去。這回,先生火氣真是不小,搬出一套套先賢典故不停的訓斥。斥過了,火氣消減不少,依然不肯輕饒,那把油光的戒尺拍在書桌上。

右手要寫字,左手要拿筷子,葉珣糾結了許久,結果是兩只手都被先生牢牢箍住摁在桌上,前頭話已經說完了,現在只剩戒尺一下一下抽上去。

手上地方太小,戒尺寬厚,一記下去便是一條紅印,紅腫發燙,橫在手心突突跳著。不過多久整個掌心紅腫發亮。葉珣咬著牙不肯出聲,更不肯認錯,換在過去,他早就用盡心思討巧求饒了,可這幾天折騰下來,他很累,是心累,不想說話,只想懲罰快快結束,放他回房睡覺,或者打傷了更好,最起碼一星期不用提筆寫字。

房間充斥了清脆伴著羞辱的「啪啪」聲,正忍得辛苦,突然听到有人敲門,席先生一聲「請進」,不出所料看到葉啟楠晃進來。

得知葉珣受罰的原因,葉啟楠先是斥罵了一番,隨後說有事要與席先生談,責令他退下。

「慢著!」席先生叫住轉身欲走的葉珣,將戒尺遞給他︰「這個擱在枕邊,再給你一晚的時間,明日我再來查,再這樣生疏的連不成句,自己拿著它來見我,錯一字一板子,絕不姑息。」

「是。」葉珣頭也不抬,雙手疼的鑽心,卻還要捏緊了《六韜》和那方戒尺,轉身退出去。

出門時在樓梯口見到瞿子明,說是要提醒席先生別忘了參加明日長季公司的剪彩。葉珣折回去,回小書房替瞿子明傳話。

走到門口,還未叩門,忽然听到門內席先生的說話聲︰「老大腿不行了, 兒尚年幼,倘若珣兒沒有那份天賦,我絕不逼他。你看不出來?他是棵難得的苗子,說是天縱之才也不為過,倘若有了老二那份勤勉,說不準又是一個瑄兒!」

「誰說青城軍一定要交給葉珣?」葉啟楠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先生,我不想逼他,他是天才是殘障我都不想逼他。管教可以,但不能拔苗助長、急于求成。」

「琨兒呢?琨兒在世時你也是這麼想的?」席先生搶白。

屋里霎時安靜下來,這安靜足足持續了兩分鐘,才听到葉啟楠的聲音︰「琨兒是先生的心血,這種結果我們誰都不想看到,可是琨兒的死與葉珣無關……」

葉啟楠的話被席先生憤怒的打斷︰「你想說我在拿葉珣出氣?!」

葉珣不想進門,索性轉身一走了之,心想去不去剪彩又無關他的事。回到房間將戒尺和《六韜》扔去一邊倒在床上。

被單蒙在頭上,葉珣心里只想著逃避,只想著躲在里面不再出去。發燙掌心腫痛難忍,他心里酸痛,卻又不甘心像個懦夫一樣躲在被子里流眼淚,只能想些別的分散注意力,不過多久,意識漸漸模糊。

感到背後有東西在戳弄,葉珣抬手欲趕,蹭到手上的傷,立刻清醒過來。

「爹,」葉珣看到站在身後的父親,坐起身,沒來由的說了句,「我沒想讓你失望的,可是……」

葉啟楠嗤笑著揉揉他的頭,彎身撿起扔在地下的戒尺和書,在葉珣眼前晃晃,含笑嗔怪︰「這要是叫席先生看見,豈不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葉啟楠將《六韜》攤在葉珣腿上,翻出傷藥為他抹上消腫,一面掃幾眼書上的字,開始給他一點點講解。

父親重舉例,古往今來的用兵典例搭配當今局勢信手拈來,索然無味的文章在父親口中講來變得生動有趣許多,手心似乎也沒那麼痛了。

葉啟楠用半個時辰將《文韜》通過一遍,果然葉珣已經倒背如流。葉啟楠沉下臉來。

葉珣當然知道原因,他縮頭辯解︰「過去在講武堂,讀的是《兵法概論》、《戰略論》、《戰爭藝術概論》……學的是國際上先進普遍的治軍規律。再來讀《六韜三略》,似乎有些驢唇不對馬嘴。」

見葉啟楠臉色更加陰沉,葉珣連忙補充︰「當然,武經七書也是必讀之物,只是這《六韜》中廢話太多,文人論兵法,純屬無病申吟!」

听了這番離經叛道的言論,葉啟楠搖頭嘆氣︰「你跟席先生也是這麼說的?」

葉珣忙不迭搖頭︰「跟爹說說罷了,誰敢跟先生說,送上去找打。」

葉啟楠也不氣惱,耐下心跟他講︰「把《六韜》當兵書去讀,那可是大錯特錯了,兵法跟國策是不能同日而語的。研習兵書,只能領兵作戰,但讀通《六韜》,就能掌兵,能治國。你道行還淺,多讀些書就能領會了。」

葉珣眼珠轉轉,拉住父親的衣袖︰「我不想跟先生讀書了,爹教我吧,珣兒一定好好學。」

葉啟楠氣道︰「席先生是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的高材生,學識廣博,還教不了你不成?」

葉珣咋舌,一副厭惡的表情︰「就數士官學校畢業的最暴力。」

葉啟楠一把抓過床頭的戒尺抽在床邊,將葉珣掀翻了摁在床上,揚起戒尺打在葉珣上︰「自古天地君親師,不知道什麼叫尊師重道,爹可以一點點教你!」

「爹,疼……不敢了」葉珣奮力掙扎,也難躲開身後落下來的尺子。這也不能怪他呀,東北軍內部分為兩個派系——士官派和講武堂派,十幾年爭執不休,士官派總要維護日本人的利益,沈司令為易幟謀殺的兩位權臣皆是出自日本士官學校,葉珣出身講武堂,听到「士官」二字便下意識的感到嫌惡。

葉啟楠打了五六下才肯松手,看著床上的人怕他反悔似的打個挺翻身,感到好笑,又不得不板著臉問︰「先生打的疼,爹打的不疼?」

葉珣囁嚅︰「那不一樣。」

葉啟楠忍俊不禁︰「不一樣?你樂意,爹還舍不得呢,要是你娘知道了,要到夢里找我算賬的。」

韋瑟比家在上海金山沙灘的別墅,從客廳的落地窗向外看去,是一望無際的海,正值傍晚,海水漲潮,一排排濁浪沖擊著沙灘,卷起千堆銀雪,白色的海鷗如精靈般翩翩飛舞,似歌頌者,謳歌著大海的浩瀚無垠。

葉琨被愛比爾弄到秦皇島來養傷,怕她生氣難過,心里的不情願也不敢輕易表現出來。

葉琨穿一件鵝黃色絲質襯衣,從精細的做工和柔滑的質感來看便知道價值不菲,葉琨極少穿這樣的衣服,平日里除了軍裝,衣服多是黑白灰三個顏色,從小母親喜歡打扮他,本就樣貌精致,舉止高貴的人,稍加著裝立刻光彩照人,說流風回雪也不為過。但父親不喜歡,父親從不允許家里的孩子學那些世家子弟追求摩登的衣著打扮,葉琨平日里怕因為著裝額外惹父親氣惱,不是特殊場合多是軍裝整肅,絲毫不敢造次。

「我的王子,這麼好的天氣,你想一上午都站在這里?」愛比爾遞上一杯熱咖啡,用英文輕快的說︰「等會吃過晚餐,我陪你出去走走。」

「愛比爾,知道我這種情況在中國叫什麼嗎?」葉琨接過咖啡杯,依舊用中文。

愛比爾調皮的笑著,看向窗外思索一陣︰「書上叫‘面首’,白話叫‘小白臉’,通俗些叫‘吃軟飯的’。」

說罷咯咯的笑著,惹得葉琨也忍俊不禁。

「那邊怎麼樣?」葉琨問。

愛比爾當然知道他問的是葉家的情況,葉家大喪,必定轟動全城,愛比爾含糊的說︰「你的葬禮很隆重,去吊唁的人很多。」

葉琨呷了口咖啡,他苦笑,這下是真的回不去了。

「親愛的,你的英文太差,從今天起開始練習吧。」愛比爾正色,輕輕攬著他的腰︰「忘掉中國吧,父親打電話說,我們可以馬上接手我家在美國的所有產業。以後啊,你就是我一個人的,我們還會有很多小孩子,我們會很幸福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點也不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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