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碧血銀槍 第三十章

作者 ︰ [三國]碧血銀槍

()橘黃色的火光搖曳,隔著屏風拖出一道朦朧的陰影。

王嫵望著那頎長偉岸的身影,心緒如潮。

若是有這樣一個男朋友……年輕有為,剛毅英朗,自有擔當。

她躺回榻上,恢復了稍許血色的唇淡淡揚起一個柔和的弧度。可一想到眼前的形勢,這個弧度才彎到一半,就變了味道。

別說是男朋友,就算她匆匆將自己嫁了,公孫瓚也一樣能把她抓回去塞入馬車,吹吹打打送到曹昂的洞房里去。

這一點,王嫵毫不懷疑。這個時代的女子幾乎全無自主的地位,嫁人,改嫁,甚至多嫁,全由人一念而定。就如同一份高貴而精美的禮物,全看哪方能給公孫瓚帶來更大的利益,沒人會計較她究竟嫁了多少次。

總不能全指望別人給她保護。

就像這一次,公孫瓚帶著大隊人馬離開幽州的那一天起,塢堡里里外外,也不知多了多少親衛部曲,若非她見機快,只怕趙雲回來之時,還未必能趕得上她的送親隊伍!

王嫵翻了個身,從那身影上移開了目光,慢慢闔上眼。

好在,有驚無險,總算是到了青州。

想到現在公孫瓚遠在幽冀之地和曹操袁紹斗得熱鬧,就算得到了她離家的消息,一時半會兒也無暇顧及。再鑒于這個走路靠腿,傳信靠嘴的年代,等到公孫瓚發現她在青州……這其中所耗的時間,足夠她安安穩穩地為自己找條後路了。

過度的體力消耗令王嫵全身肌肉骨骼都散架似的酸痛不已,累極倦極,方才也睡得不甚安穩,此時心神漸漸松懈,沒過多久,她就又一次陷入了睡夢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嫵猛然听到一聲金鐵器物掀翻的巨響,睜眼只見眼前漆黑一片,只一團模糊朦朧的光暈隔著屏風隱隱約約。幾天來荒野夜行培養出來的警覺心立刻提起,王嫵一個挺身從榻上坐起來,隨手抄起榻邊的小木幾,搖搖晃晃地走到屏風邊。

熟悉的側影沉凝俊挺,就立在屏風前的案邊,手里捧著一卷竹簡,腳邊一個銅盆倒撲在地,盆里的水翻濺了一地,將他衣袍的下擺都打濕了,可趙雲卻渀佛全未察覺。

趙雲行事向來持重,王嫵還沒見過有什麼事能令他出神到如此,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怎麼了?」

趙雲似突然驚醒,頓了一下,轉手直接將竹簡遞到王嫵面前。昏黃的油燈在他半邊臉上投落明滅不定的陰影,看不清表情。

王嫵掃了一眼那不知是小篆還是隸書的文字就頭痛,趕緊將竹簡推了回去。她方才起得急了,覺得有些頭暈,扶著屏風架子有點站不穩的感覺。于是干脆將手里的小幾放到地上,一坐著,緩了緩神,又問了一句︰「到底怎麼回事?」

「此次攻北海的將領是袁紹的外甥高干,我們入城前,高干就在這郡府里,讀這卷戰國策。」趙雲的聲音有些澀啞,顯然心潮起伏,極為激動。

他深吸了口氣,捏得手里半展的竹簡發出格格輕響︰「而此卷中,卻有陳先生的手跡。」

「陳先生?等等!是陳匡陳子興?」王嫵頭腦還處在半發暈的狀態,一時沒明白過來,「你是說,袁紹的外甥在看陳先生的……是書卷的批注麼?」

「忠者,家為先,方可為國。」

「家可再興,國不可重塑,子興所言,吾不然也。」

竹簡翻在戰國策樂羊食子那一篇,講的是戰國時期樂羊領兵攻打敵國,敵國的守將抓了樂羊的兒子作威脅,而樂羊卻任憑對方將親子剔肉成粥,還將那粥通通喝下,繼續攻城。

兩行細筆批注,一前一後,後一行墨猶未干,甚至最後一個字還缺了兩筆沒寫完,顯然那寫字之人匆匆擱筆,才離開不久。

「主公數年前征烏桓時得遇陳先生,因先生所獻之計,屢屢破敵,因此極為倚重,幾乎每計必從。然幾年來,軍中卻從無人知曉他竟與袁紹相識。」趙雲的聲音有些顫抖,高干落筆稱的是陳匡的字,顯然兩人之前就相識相熟。

而若是陳匡和袁紹有舊,那他們此次定計連曹擊袁……

王嫵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但卻有些不敢相信。畢竟,不說陳匡之前為公孫瓚出謀劃策的成果,光是對戰袁紹,那一夜袁紹襲營的過程,她可是親眼所見。

當然,她馬上轉念又想到,若那只是個誘餌,誘公孫瓚此次全力出兵,自投羅網,倒也不是不可能。畢竟,磐水一戰,若非趙雲這個事先誰都沒算到的變數,依照公孫瓚之前所定的戰略,勝敗之數,還真不好說。

但若真是那樣……王嫵也深吸了口氣︰「這無間道,玩得也太專業了……」

趙雲沒留意她說什麼,目光落在懸于木架的輿圖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圖上標著青州之地打了個圈,慢慢往下滑,眼中似有驚濤起伏。

「你想做什麼?」王嫵霍地站起身來,往後退了半步,滿臉戒備之色。

上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神情,是在信都城外,是他打暈了自己,準備帶著三十個人拼命破弓弩鐵盾陣的時候。

趙雲卻還以為她是因為擔心公孫瓚才反應這麼大,牽了牽嘴角,做出個輕松的笑容來,算是安慰︰「雖然外有曹軍圍城不退,但劉使君現在徐州,若我寫信請他借徐州之兵,逼曹軍袞州之境,曹操前戰袁紹,後方有危,定只能調用這圍青州之兵前去救援,我們就有機會殺出去,與主公……」

「不行!」王嫵頭昏腦脹之余,好不容易想明白了他所稱的「劉使君」就是劉備,不等趙雲將話說完,就立刻反對。

她不信劉備,不管這個劉備是不是和她記憶中一樣善于作秀,識人如炬,她都不信。

就算當初她自己也疾馳平原郡向劉備求援,但那是依仗了劉趙結交的一段野史,還有自己是公孫瓚之女的身份,挾著居高臨下的氣勢,佔著道義兩字寸步不讓,言辭相逼。

而現在,劉備出兵不但分毫無利可圖,還會得罪剛剛收復了三十萬黃巾降兵的曹操!王嫵又豈能相信他會出兵來助?若知道了他們的虛實,徐州距離青州很近,落井下石,趁機撈些好處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點。

但是這番心思,面對趙雲的不解,她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她甚至都說不清楚,自己為何就是覺得這個哪怕三國演義用了大量筆墨渲染其仁義德高的大漢皇親一點也不可靠。

然而事實證明,王嫵對于劉備的防備不無道理。就在趙雲送出書信之後整整五天,徐州方向全無動靜,卻在第六天的清晨,圍城的曹軍給趙雲送來一封來自曹操的書函。

一封本是劉備寫給曹操的書函。

「明公兵威,直指青徐,人心震惶,夜夜難安。然備聞明公與公孫伯珪定姻婭之好,結盟約之信,知明公此行,實乃逐袁紹侵青州之兵,助北海之守,不日定當撤兵。夫丈夫立于天地,信義為先,仁德為上,備非背義之人,亦望明公守義遵盟,免起干戈。」

落款處,劉備的印信刺目刺心,趙雲將那寫滿字的絹帛團于手中,廢然長嘆。

劉備此信,看似擔心曹操由青州入徐州,希望他早日從青州撤兵。但卻也同時說明,青州之事,他已盡知,若非他恪守兩家結盟的信義,也相信曹操會遵守信義,大可動「干戈」。但這麼一來,無疑是等于提醒了曹操,趙雲正在向徐州借兵,以逼退圍城的曹軍。

而曹操將這封信送來給趙雲,既是「你看,劉備不可靠」的示好,又是「你那點小動作我都知道」的示威。

心理戰,用得妙到巔峰。

王嫵縱然早就料到了這結果,看著趙雲明亮如朝陽初升的眼里一片頹黯失望,心中還是難免有些不忍。卻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安慰他,劉備擺明了一收到趙雲的信就轉頭告訴曹操了,她總不能說劉備寫那封信可能只是因為迂腐了點,執念信義,不想從背後攻曹操吧,這種睜眼瞎的話,王嫵反正是說不出來。

她嘆了口氣,轉身點了火,從趙雲手里舀過那絹帛,付之一炬。

火光沿著絹帛直竄上來,一下子將那一列列擾人心神的字句盡數吞噬。這些字句若是被旁人看到,足以動搖整個青州好不容易得來的暫時的安穩。

火光最盛時,趙雲突然目光一凜︰「我送去徐州的信,並未提及陳先生之事,就算陳先生真是袁紹派入我軍中的細作,曹操也不可能知道。所以他送這封信來,只為挫我求援之心,讓我們無處求援,無心守城……。」

映入他眸中的火光,粲然生輝,渀佛將他的戰意也一同點燃︰「曹軍要攻城了!」

這一回,被趙雲說中了。

當天傍晚,預計那封書信已經在城中造成了足夠的沮喪和挫敗之感的曹軍,擂響了戰鼓。

但趙雲既然事先想到,自然早有準備,帶足了人手駐守城門,開始了艱難地苦守。

王嫵仍然留在郡府中,盡管被激烈急促的戰鼓,和鬧哄哄的喊殺聲擾得心神不寧,但她很有自知之明,能跟著趙雲來青州,好歹是有一年多縱馬草原的騎術底子。而若真正的打仗,她怕是只會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還要趙雲分心。

她知道守城總比攻城易,她也知道趙雲已經在這五六天的功夫里安撫了北海郡內的百姓。原北海相孔融在北海的威望極高,袁軍將孔融逼走,本就失了民心。百姓不懂一共有幾家看上了青州這塊地,他們只知道趙雲一來,趕走袁軍,等于是幫孔融出了口氣,又貼了安民告示,尋訪「失于戰亂」的孔北海,因此,民心安定得還算快。

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扳著手指盤算著現在這北海郡內也算是齊心協力,王嫵不由心里安定了一些,慢慢放松了呼吸,端起手邊的茶盞,抿了一口潤唇。

然而,她這口茶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範成突然像被人追殺一樣沖了進來,大聲嚷嚷︰「趙哥,有人攻城!」

王嫵被他嚇了一跳,一口茶「噗」地一下噴得老遠。

「你個烏鴉嘴!攻城攻城,不正在攻麼?你趙哥早就帶人守城去了,沒听見外面打得多熱鬧!」王嫵現在是一听到「攻城」兩個字就頭疼,沒好氣地伸手在範成額頭上就是一下。

範成兔子似地往旁邊一跳,躲了過去,一張臉卻直接垮了下來︰「趙哥在西門?壞了,西門的曹兵還沒擺平,南門又來了,這下可怎麼辦啊?」

「南門?」王嫵一愣,這才突然想起來,古代的城池似乎都不止一個門……

範成手足無措地原地轉了一圈,根本顧不上王嫵,拔腿就往門外跑。

「等等!」

南面臨徐州!

王嫵目光一閃,一把扯住他飄起來的衣擺︰「南門來的是誰?是不是劉備?」

範成愣了一下,原本要掙開她的步子一頓,眼楮卻亮了起來︰「斥候回報,確實打著‘劉’字旗號,不過……你怎麼知道那就是劉備?劉使君不是我們的人麼?」

少年連珠問出一串問題,卻不等王嫵回答,猛地一拍大腿,又連拍胸口,滿面喜色︰「嚇死我,原來不是來攻城的,是來了救兵。」

「救個……」王嫵好不容易把沖到嘴邊的那個字咽下去,卻沒忍住朝那個天真的小子翻了個白眼。

青州兩面臨海,除了被圍的西門之外,南面就是徐州,徐州現在有個劉備,她雖然是隨口一猜,但若說劉備會來救援……

笑話,要是來救援?出兵襲曹就好,哪怕只是屯兵于袞州邊境裝裝樣子也好,這樣偷偷模模,趁著曹兵攻城,跑到北海背面來,不是趁火打劫,說出去誰信啊。

「不是救兵麼?」範成看著王嫵咬牙切齒,雖然有些疑惑,但自從王嫵當日聲色俱嚴地一頓喝斥,又疾馳三百里為趙雲借得救兵之後,少年對這位與眾不同的主將之女,還是很有幾分信服,要不然,也不會幫著她瞞著趙雲混進五千騎兵,一起跑到青州來。

「那……不還是攻城麼?」少年亮起來的眼楮又和眉頭一起皺起來,轉身又要往外跑,「我找趙哥分兵防南門去……」

「站住!」王嫵一下手滑,沒拉住他,只能喝了一聲,「你知道外面有多少曹軍就要他分兵?我們又有多少兵能分?劉備又來了多少人?」

一只腳已經跨出門的範成又折了回來,看到王嫵扭曲到幾近猙獰的臉上,眼神卻幽亮如星。他突然想起那日王嫵要去向劉備借兵救趙雲時的樣子來,沒來由地精神一振︰「您又能借到兵來守城?」

王嫵斜睨了他一眼,再次端起杯子,抿了口茶,狠狠咽下,似笑非笑︰「我可不會守城,只會嚇人。」

作者有話要說︰注︰樂羊食子的故事原文如下︰

樂羊為魏將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遺之羹。樂羊坐于幕下而啜制,盡一杯。

文侯謂堵師贊曰︰「樂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指,且誰不食?」

樂羊罷中山,文侯賞其功而疑其心。

教科書上用這則故事體現統治者的疑神疑鬼,但作者覺得,這個人連兒子都吃,冷清冷性到了極點,哪天要是翻臉,你個君主又算什麼東西!炖湯!

之前已經有親提出來陳匡這個人前後的表現很奇怪,原因就在這一篇樂羊子中~先讓阿嫵和小趙聯手虐一把老劉就來揭曉~

那麼一個大好優秀青年在眼前,阿嫵對小趙有好感是肯定的。但阿嫵是凡事自立自強慣了的新時代妹子,不會一有事就先想著要依靠別人,兩人會慢慢磨合!合著合著,合二為一!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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