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殿選如期而至。(鳳舞文學網)
紫微城外車馬粼粼,各色香車往來,鮮妍的女子如花,將這偌大的京城點綴上最令人遐邇的顏色。
凡正五品以上官員家中女眷、顯貴官商嫡親女兒,適齡者皆要參選。
和碧霄宮花枝招展、百花竟艷的繁忙景象形成鮮明對比,含元殿一如往常一般沉靜。
皇上對于選秀似乎根本沒有放在心上,從名冊到分派導教嬤嬤,再到秀女例行核查,他始終未曾過問一句,全部放手交給皇後去辦。
皇上還未下早朝,姜嬈正在芳華閣里校對御冊,婢子靈歌端了湯藥進來,說是太醫送來的補藥。
「我並不曾生病,可是送錯了地方?」
靈歌點頭確認,「就是張太醫親自送來的,現下他人還在外面候著。」
張太醫…張俊!
想到這一層,姜嬈竟是莫名有些心煩,自打上回匆匆一面之後,兩人沒有再見的機會。
若是放在從前,她定會執著于質問他一個究竟來,但現下,突然就覺得不過是往事如風,已經沒有必要了。
不論這個張俊究竟是不是曾經的未婚夫張俊之,她都不想再有任何瓜葛。
「那就放下罷,替我謝張太醫關照。」
靈歌瞧著那漸漸冷掉的湯藥,欲言又止,恰這時殿門叩響,姜嬈回頭,再次無言。
身著青灰色太醫服的張俊提了藥箱站在門外,俊逸的模樣一如往常。
「不知姜姑姑的病情可有好轉,微臣奉皇上之命前來診脈。」聲音清雅,俊彩飛揚。
張俊的確是好皮囊,若不然上一世也不會周旋在她們兩姊妹間,左右逢源。
姜嬈控制著,不去將二人聯想在一處,「那就請便罷。」
因為並非後宮嬪妃,亦用不著垂簾懸思,姜嬈露出小截手腕,女敕白如雪。
靈歌起身欲出門,卻被姜嬈喚住,張俊只是很有禮貌地遞出一張藥方,「還要勞煩靈歌姑娘去御藥房取一味藥材來,我已經謄寫在紙簽上。」
姜嬈神色一片清明,靜靜看入他眼底,這張俊,顯然是有備而來。
「姜姑姑可還覺得頭暈目眩,干嘔難忍?」
姜嬈搖頭不語,張俊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的有些長久,姜嬈已經收回手臂,「若沒有大礙,還請張太醫自便。」
張俊眸中明明滅滅,沒有像蔣瑛當初一樣試探,只是默默伸手,將一枚玉鐲擱在案頭。
姜嬈只是瞥一眼,就能夠將上面的色澤紋路倒背如流,因為那是他贈與的定情信物,是自己纏綿病榻時黑暗中唯一的暖光,卻不知那是飲鴆止渴,虛情假意。
她狀似無意,抬手一掃,只聞啪嗒脆響,那玉鐲就在地上摔了幾瓣子。
張俊冷靜的面容上,終于出現一絲裂痕,他抬眸凝住眼前女子,那個他曾經愛了許多年的女子,似是就在眼前。
當初迫于父親施加的壓力,他不得不退婚另娶,因為姜家大小姐身體孱弱,都說她活不了太久,而二女兒姜瑛雖然是庶出,但她母親卻是最得寵的,若兩人聯姻,則最是穩固。
還記得那一夜,自己在父親書房外整整跪了一夜,母親被氣的一病不起。
他不是聖人,拋不開族親仕途,最終還是妥協,私下尋了姜瑛,才做出那等嫌棄姜蕘的樣子。退婚時,姜蕘出乎意料的平靜,甚至都沒有多看他一眼,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自此而後,我與你恩斷義絕。
恩斷義絕…
沒有人知道強顏歡笑的背後,自己是如何的難過,只是迎娶姜瑛那一日,燦爛的天光也仿佛失去了顏色。
姜蕘病故,他一連許多日都沒有上朝,日夜捧著那一枚玉鐲才能入睡。
上天入地,此生此世,他知道,姜蕘都不可能再原諒自己,而自己也永遠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及至後來,成親沒多久,姜瑛便墜馬亡故,他大辦喪禮,靜坐在墳前甚至有一絲難以啟齒的快慰。
也許,真的是有因果報應,自己辜負的人太多,終究是要還的。
所以他失去了所有,一覺醒來,便躺在了大周朝昭和年間的紫微城內,搖身一變,成為太醫張俊。
收回思緒,他蹲下一點一點將碎片撿起,不論怎樣,只要能再見到她,已經是奢侈,想到這里,心里竟是涌上一陣從未有過的歡欣。
她一定就是姜蕘,因為那種眼神騙不過他,而且她出手砸了玉鐲,豈不正說明心中有恨?
即便是恨,他也心甘情願。摯愛的人兒,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依然嬌媚,依然動人。
還有什麼,能比此刻的春光更加動人呢?
姜嬈一出手,既有些後悔,其實不過是憋了一口氣而已,原本以為那樣刻骨的傷痛會有刻骨的恨,但當他站在面前時,竟然已經提不起恨來。
對張俊之的所有感情,都隨著上一世病死而一同埋葬。
不再有愛,就不再有恨。
現下,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罷了。
但看弓腰撿起碎玉的張俊,唇角竟掛了淺淺的笑意。
「微臣改日再來,姜姑姑好生保重身子。」張俊嘴上並沒有繼續追問,而是拿了玉鐲起身離去。
「你不必再來。」姜嬈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張俊卻頷首道,「微臣一定會再來,此乃職責所在,告辭。」——
皇上剛下早朝,姜嬈已經準備好了常服巾帕,候在內室。
衛瑾大步而來,跨坐在榻上,姜嬈便上前,輕手輕腳地替他解下龍冠,衛瑾雖然閉目,但從表情上看很是舒心。
「坐了三個時辰,肩膀酸痛的緊。」衛瑾眼也不抬,姜嬈心里嘀咕著,但動作很是輕柔,跪坐在他身後捏肩。
「很好,力道再大些。」衛瑾十分受用,並且似乎很享受姜嬈的服侍,左左右右,輕輕重重。
等這一場運動結束了,姜嬈已經腰酸背痛,但還不能表現出來。
衛瑾終于掀起眼簾,黑眸瀲灩,伸手將她拉近了些,一掌就握住了她的手臂,揉捏了幾下。
還時不時拿眼神示意,姜嬈即刻就會了意,笑吟吟地道,「奴婢不敢受陛下如此待遇。」
「還酸不酸了?」衛瑾捏完左臂換右臂,隔著衣衫,那手下的觸感柔軟嬌女敕,好像是上了癮。
姜嬈微微垂頭,醞釀了許久,才道,「還是有點酸,陛下可以再重些。」
衛瑾朗聲一笑,輕輕松了手,姜嬈心知他脾性,你越是要什麼,他就愈是不滿足。
這當皇上的,難道都有如此別致的…癖好?
璇璣並兩名小宮女端進來,端了十幾卷畫軸,「碧霄宮送了秀女畫像過來,陛下可要瞧一瞧?」
姜嬈充耳未聞,仍是有條不紊地替他除去龍袍,將內衫理平。
「不必了,過幾日就要殿選,看多了生厭。」
「是。」璇璣靜靜應了聲退下。
換上常服,衛瑾突然將目光在她身上掃了幾個來回,「將這官服換下,一會兒陪朕去個地方。」
「奴婢是陛下的御前女官,不敢隨意著裝。」
「朕身邊的人,自然要讓朕看著順心才行。」衛瑾素來如此,認定的事情不容任何人拒絕,姜嬈也並非真心拒絕,只不過嘴上還是要按照規定說一說的。
等姜嬈換裝完畢,正在飲茶的衛瑾抬起頭,雖然只是點頭示意,但眸子里一閃而過的驚喜,還是流露出來。
煙青色羅衫廣袖蓮擺,淺淡的海棠花若隱若現,外罩一件冰瑤錦織就的長衫,動如春風拂面,干淨而嫵媚。
衛瑾又飲了一口,心道自己挑選女人和衣裳的眼光果然很好,這一身衣衫和姜嬈相得益彰。
王尚儀見狀,仍是提點了一句,說是女官還未有過如此先例,但衛瑾似乎根本沒有听見,徑直出了殿門。
姜嬈亦步亦趨,衛瑾只讓高言跟隨,並沒大動干戈。
過了片刻,風中忽有一陣清香襲人,錯落的宮舍漸漸闢開,香雪如海。
「原來是這里。」姜嬈望著眼前美景,喃喃自語,衛瑾轉頭凝過來,「此處名喚海棠苑,那晚只有桃花兒,如今海棠盛開,可是更好看些?」
上一回誤打誤撞在這里踫到衛瑾,卻並沒有記住路徑,此刻在陽光下看去,更添艷麗。
不曾想,他竟然也還記得。
「奴婢最喜歡海棠嬌媚,既不張揚,卻顏色十足。」
衛瑾滿意地道,「朕知道,所以才帶你過來,若是不懂得欣賞的,當真是無趣的很。」
姜嬈月兌口道,「陛下知道?」
衛瑾大步向花海中央走去,負手道,「朕記性好,你從前說過一回。」
姜嬈扶額,那日在書房背經文時,的確隨口說起過。
再看身上的海棠羅裙,配上眼前嬌花一片,姜嬈不得不有些飄飄然地想,皇上這算是,滿足自己的喜好麼?
「跟上朕。」衛瑾不耐煩地催促了幾聲,姜嬈遂小步跟上。
前面人突然停頓,姜嬈若有所思,險些撞上,卻被衛瑾拉住。
他眉目舒朗,捻起一朵海棠,「別動。」
姜嬈微微側臉,衛瑾便一手握住她的小巴,自然而然地插/入發髻中。
動作雖然強硬,但很輕柔。
姜嬈保持著淺笑的姿態,衛瑾就這麼凝著,仿佛是在欣賞。
「海棠的確比桃花嬌艷許多。」
姜嬈窈窕聘婷地站在花海當中,沖衛瑾柔柔一笑,那一瞬的笑意,如群花初綻的風情。
微風過處,擺蕩的裙邊,和滿目海棠幾乎融為一體。
美不勝收,花不醉人人自醉。
衛瑾突然將她肩頭握住,「朕賞了你最愛的海棠花,你該如何回報?」
姜嬈被他猛然轉了話題,一時張大了眼楮,「若不然,奴婢也采一朵獻給陛下?」
衛瑾得寸進尺,索性將她縴腰攬住,往身前一帶,「朕要你主動做,昨晚的事情。」
他不說還好,這一句話,登時勾起昨晚那旖旎的回憶,被那樣壓在書案上掠奪了半個時辰,那般索取真教她承受不住,直到現在雙唇仍是有些微腫,腰酸背痛…
姜嬈雙頰紅霞密布,撩起眼簾,看了看衛瑾,然後十分順從地踮起腳尖,緩緩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