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沉年從宿醉中醒來的時候,首先映入他的眼簾的,是蘇西禾清亮的眼神。
沈沉年對昨晚蘇西禾來到的事情完全沒有印象,而蘇西禾也並沒有解釋的意思。
看著滿地的酒瓶,以及頭腦中傳來的陣陣的難受,沈沉年當然知道昨夜的自己喝多了。
四年了,每到這天他都希望自己能夠永遠的醉下去,只是,醉了也終究會醒,現實還是那樣的存在著,逝去了的人也不可能在出現在他的面前。
「丫頭,昨天……」
沈沉年只是想確認一下自己到底有沒有很失態。
可是,他的話被蘇西禾打斷了。
「沈沉年,」
這是蘇西禾第一次這麼正式的叫著沈沉年的名字。
話語里所透出的鄭重讓沈沉年有些微的錯愕。
「你這麼愛她嗎?」
「沒了她你就活的這麼痛苦麼?」
蘇西禾的聲音很輕,卻,不容忽視。
所以,即便是四年後的今天,你還是這樣的傷心難過麼?
饒是沈沉年的脾氣再好,此刻的他也沉下了臉。
「丫頭,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他的話語還是稍顯客氣的,但,冷漠之意明顯的包含其中。
蘇西禾深深的吸了口氣。
「沈沉年,」
她平靜的與他對視,壓下心底的波瀾。
「我們來打個賭好不好?」
「就賭——你會不會愛上我!」
「就賭——你會不會愛上我!」
這句話猶如驚雷一般在沈沉年的腦海中炸響,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錯了,是不是因為宿醉的關系產生了幻覺。可是,蘇西禾的神情卻清清楚楚的表明著話語的真實。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蘇西禾對他存了這種心思了?
沈沉年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丫頭……」
在相互沉默了很久後,沈沉年打破了這種平靜。
「我年紀大了,開不起這種玩笑的。」
他努力用調笑的口吻說著這番話。
可惜,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
蘇西禾的手放在身側,慢慢的握緊。
她依舊直視著沈沉年,眼楮晶亮。
「沈沉年,敢不敢賭?」
「丫頭……」
沈沉年的話到嘴邊給噎了回來,他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如若是換成任何別的女人,他可能都會不屑一顧的離開,可是,蘇西禾不同。
他見證了蘇西禾的成長,他知道她的敏感。
他,不願傷害她!
可是,有的時候沉默同樣是一種傷害。
久久等不到答案,蘇西禾的眼漸漸的暗了下來,直到看不到一點光芒。
她慢慢的站起身來,整夜蜷縮的腿其實已經失去了知覺,但,她仍舊咬著牙撐住了自己。
她蘇西禾也不是沒臉沒皮的人,都這樣了如果她還看不清沈沉年的想法,還賴著不走的話,那她就真的是傻子了。
她極慢極慢的走向門口,輕輕的拉開了門,又輕輕的關上。
那極短的瞬間鑽進的冷風吹得沈沉年打了個寒顫。
蘇西禾恍恍惚惚的回到住處,什麼都不做,倒頭就睡。
睡吧,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了……
生活仍在繼續。
蘇西禾又是原來的那個蘇西禾了,成天的畫圖,成天的改圖,成天的上班下班。
只是,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不再會每次下班回來的時候刻意放慢腳步,左顧右盼;不再會畫圖的間隙胡思亂想,想入非非;不再會死盯著手機猶豫不決,心癢難耐……
不過是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日子,卻好像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些許。
冬天,真的到了……
這一個春節蘇西禾沒有回海港。
往年的這個時候,蘇父也都是會將蘇西禾帶到都城蘇家來過年的,這次,她也不過是少了一道從海港來的過程。
自從離開海港後,蘇西禾就沒有再見到過蘇父,所以,真正意義上來說,這次在蘇家應該算是父女倆半年來的第一次見面。
蘇父還是和以前一樣,嚴肅而有精神。
只是,蘇西禾不經意間還是看到了他生起的華發。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矯情的人,但那一刻,她的眼眶真的是控制不住的熱了起來。
微微的轉了個角度,她硬生生的將要流出的眼淚逼了回去。
父女兩並沒有坐在一起。
蘇父兄弟姐妹四人,他是老大。自然就坐在了蘇老爺子的下手位置。而蘇西禾則因為輩分的關系坐在了中間靠後。
蘇西禾只是很小的時候在蘇家生活過,後來因為蘇父工作的關系就長年在外地,蘇父在海港任職後更是對海港更加的熟悉,一年也僅能回來個一次兩次。所以,蘇家的這一堆人,蘇西禾並不是十分的熟悉,她有著些許的不自在。
而且,讓蘇西禾不自在的還有另外一點。
就像現在。
「小禾,听說你現在留在都城工作,怎麼也沒見你回來看看啊?」
問話的是蘇西禾的二嬸。
蘇西禾對二嬸的印象其實還算不錯的,至少不管真假,她總是對她和顏悅色的。
一時間滿桌寂靜。
原本還想蒙混過關的蘇西禾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但,還沒有到她說話的份。
「二嫂,小禾堂堂一個高材生,平時又那麼忙,怎麼會有時間回來我們這個家呢?」
「你可別為難她,到底是工作要緊啊!」
一番傷人不帶髒字的話從蘇西禾唯一的姑姑蘇長慧嘴里吐出,說的蘇西禾唯有苦笑的份。
「小妹,怎麼說話!」
蘇長松,蘇西禾的小叔,听不過蘇長慧的話,出聲制止了她。
蘇長慧倒也沒有繼續糾纏,只是將頭撇到一邊。
飯桌上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蘇西禾在心里默默的嘆了口氣,悄悄的將來之前裝在口袋里的一顆糖拿出來把玩。
這次好像就這樣過去了,整個過程中她並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每次都是這樣,一說到她的什麼事情,無一不是以寂靜收場。而從她記事起,姑姑就從來沒有給過她好臉色看,那時候她小,沒有多大的感覺,後來漸漸的大了,也能感受到姑姑的莫名的敵意了。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才發現,她在蘇家真的不是什麼受歡迎的人。不單是姑姑,即便是偶爾會護著她的小叔,都只是一副冷漠的表情。更不要說蘇家的其他人了。
而且,每當這個時候,她的父親都只會沉默,沒有一次站出來過。
蘇家和一般的家庭一樣,吃完年夜飯後都圍在一起看春節晚會。所以,從小到大的春節晚會蘇西禾從來都沒有落下過。也只有在這一刻,在一大家子人都熱熱鬧鬧的討論節目的時候,她才能體會到什麼叫過年。
晚會結束後已經很晚了,蘇西禾和往年一樣在蘇家住了下來。
躺在應該算是陌生的床上,即便是很困,蘇西禾也睡不著。
她睜著眼楮看著頭頂,在蘇家她晚上睡覺並沒有開燈。
好像是十幾歲的時候,她和往常一樣開燈睡覺的時候被蘇家的人看到了,然後拐彎抹角的說了一頓,從此後她在蘇家除了過年外就再沒留宿過,也再沒開燈睡覺過。
窗外點點的星光從未拉牢的窗簾縫中透過來,看上去也沒有那麼的暗。
還真的是好天氣呢,蘇西禾默默的想。
今年是蘇西禾的本命年,身上穿著特意為自己買的紅色的睡衣,蘇西禾覺得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是不是隨著年齡的增加,人的心境也會慢慢的變老呢?為什麼明明應該才滿二十四歲的她,卻感覺自己好像是活了幾個世紀一般的累,沈沉年也好,蘇家也好,每一樣都讓她蒼老。
也許,真的應該考慮換個環境了,迷蒙間睡著的她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年初一的早上一過,蘇西禾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眾人對于她的離開也並不在意。蘇父看到獨身離開的蘇西禾,眼中閃過一絲的愧疚。
直到今年他才想起,往年每到年後的那幾天,蘇西禾都會沉默寡言一陣,連帶著對他也愛理不理的,以前他只當她是水土不服,現在想來,可能嘴上不說,心里是怨著他這個父親的吧。
蘇西禾並不想那麼早的回去,她在大街上隨意的逛了起來。人人都是結伴而行,嬉笑打鬧的,只有她一人孤孤單單的走在這個連家鄉都稱不上的地方的大街上。
隨意的去超市買了點蔬菜,蘇西禾慢慢悠悠的往小區晃去。
在小區的門口遇見沈沉年,這可能並不能算是多麼巧合的事情吧,畢竟住在一個小區里,總是有踫到的機會的。
沈沉年穿了件黑色的大衣,顯得人更加的精神干練了。
「丫頭,沒在家里吃飯?」
沈沉年所指的家很明顯的就是蘇家。
蘇西禾輕輕的笑了一下,多好,就這樣若無其事的裝作以前的所有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這是多好啊!
「恩。」
蘇西禾,看,你不是也做的很好麼……她忍不住的唾棄起自己來。
沈沉年有些許的猶豫,但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快的蘇西禾並沒有察覺。
等了半天,沈沉年都沒有再說第二句話,蘇西禾揚起的嘴角終是支撐不住,她微微的低下頭。
「沉年哥,我要回去做飯了……」
「剛好我飯還沒吃,不介意我來蹭吃的吧?」
沈沉年含笑的語氣將蘇西禾含在嘴中的那半句‘我先走了’給噎了回去。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蘇西禾的住處。
蘇西禾讓沈沉年自己隨意後,就在廚房里開始忙碌了起來。說起廚房里的這套做飯的設備,還是蘇西禾自己掏腰包買的,畢竟租來的房子也不可能那麼的齊全,再說,就算很齊全,蘇西禾又真的敢用不知道被多少人用過的東西?
原本蘇西禾買的菜並不少,但加了個沈沉年後,明顯的就不夠了,好在冰箱里還有點雞蛋什麼的,多少可以再湊出兩個菜。
整個過程,沈沉年都靠在廚房的門邊看著蘇西禾的忙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家的感覺了。
當很簡單的四菜一湯擺在桌子上的時候,沈沉年這才想起,這好像是他第二次吃到蘇西禾所做的飯菜了,和第一次一樣的四菜一湯,卻因為知道了蘇西禾對自己的感情,有著不一樣的感受。
這頓飯吃的很安靜,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但空氣中分明流淌著一種類似溫馨的東西。
和上次一樣,沈沉年主動接過了洗碗的工作。
又一次看到他的忙碌的背影,蘇西禾再也控制不住。
沈沉年只覺得自己的腰被人緊緊的抱住。
「沈沉年……」
「能賭麼……」
近乎呢喃的聲音從離胸口很近很近的地方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