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一如往日的繁華,條條大路車水馬龍,滿是盛世景象。
城南有座集市非常熱鬧,南來北往的過往客商會在此地出售商品,瓜果梨桃、山珍海味一應俱全。集市橫跨了幾條大街,商鋪數以千計,平日里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在整個皇城也算是極為著名的地方。
在巫月娘登基之前,這里還遠不是如此繁華的景象,那時天子昏聵,即便在皇城也有許多窮苦百姓。這里在十幾年前還滿是大大小小的窩棚,于是現在京城的人都喜歡叫這里為草簾房。
因為在此地經商的都是天南海北的客商,所以能見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慕名而來的游客簡直絡繹不絕。
在草簾房的角落,一堵紅牆前面就圍攏了近百人,都望著紅牆下的一個地攤贊嘆不已。
攤主是個身材粗壯的中年漢子,有一頭蓬亂短發、濃眉大眼。這年頭男人也梳長發,像這種短發倒不多見。尤其稀罕的是,這個穿著土灰色褂子,好像農夫似的漢子竟畫得一手好畫,如今正拿著一桿碗口粗細的大毛筆揮毫潑墨,筆走龍蛇狀甚寫意。
只是簡單的幾筆,地上那張半丈方圓的大型宣紙上便出現了山水輪廓,遠山幽靜,近水潺潺,極富意境。那漢子又刷刷點點,竟用那把巨大的毛筆在山上畫出一個手持紙扇的翩翩公子,那人只有銅錢大小,卻眉目清晰,神韻十足,簡直堪稱神技。
那漢子收了筆,拿了把大蒲扇在紙上輕扇,等到墨跡稍干這才遞給面前的主顧。那主顧喜笑顏開的付了十兩銀子,拿著畫走了。
彈指間便賺了十兩銀子,這漢子也顯得喜氣洋洋。隨手拿出腰間的葫蘆,擰開了塞子。
頓時,一股極為誘人的酒香彌漫開來,這四周近百人似乎都在等著這一刻,紛紛深深的吸了口氣,頓時露出陶醉的表情來。
漢子輕輕的喝了口酒,似乎只喝了一點點,又小心翼翼的塞上木塞,放回腰間。
周圍的都是愛酒如命的人,這半個月來都會湊在這漢子的攤前,為的卻不是看他的丹青妙筆,而是為那葫蘆中的無名美酒而來。當即有人想要收購,卻引來眾多人的哄笑,人人都紛紛說你是剛來草簾房的吧?不知道這美酒賣多少錢麼?
那人顯然是個富商,有些不屑的詢問價格。有人當即豎起十根手指,笑道︰「十萬兩黃金,你買是不買?」
那人嚇得吐了吐舌頭,搖頭就走,十萬兩黃金,讓他傾盡家財也未必能夠湊到。周圍的人也不管他,笑著對那漢子道︰「老兄,我們都是同好中人,雖然買不起你的美酒,能不能再打開蓋子讓咱們聞聞,過過干癮也好嘛
漢子倒是個爽快人,當即又打開塞子,用大蒲扇閃著葫蘆嘴,那酒香頓時彌散開來,飄出好遠。
人群之後的街對面不知何時停了一乘小轎,此時轎簾開著,有個耄耋老者探出頭來,眯著眼嗅著空氣中的酒香,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何老,該采辦的都已采辦完了,我們也該回去了啊有個小太監站在轎旁,苦笑道︰「您每天都來聞啊聞的,干聞個什麼勁兒啊。雜家就不知道那酒有什麼好喝的……」
「你懂個屁何老瞪了小太監一眼,「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你才活了幾個春秋,怎知酒中滋味
小太監躬身笑道,「何老說的對,雜家沒什麼見識。不過您要是真的喜歡那美酒為何不將它買下來?十萬金,您只消再雕兩只玉麒麟交給雜家去賣了,不就萬事大吉了麼?」
何老唰的撂下轎簾,卻嘆息了聲︰「話說的容易,你倒去再找個上好的玉材啊?整天只顧著央我幫你賺錢,卻弄不來什麼好酒,廢物東西,走走走,我們回宮!」
小太監諂笑著招招手,轎夫起轎,帶著後面三輛載滿食材的馬車向皇城方向行去。♀
轎中,何老仍戀戀不舍的回味著剛才的酒香,卻不禁搖頭苦笑了下,低聲自語道︰「區區十萬金倒是不足掛齒,可明知是個誘餌,老子又怎能乖乖的上鉤呢?可惜了啊……那應該就是極品的陰山猴兒酒吧……老子當年也沒有這個口福啊……」
車隊越行越遠,似乎仍能听到他的一聲嘆息。
何老走後,就在那漢子背後紅牆內有座小樓,那是間酒鋪,此時正有幾個人坐在窗邊的桌上微笑淺談。
端木青捏住伶俐蟲頸後的一撮毛發,不讓它撲向窗外,笑道︰「死猴子,聞到酒香就受不住,松開了你還不跳進人家的酒葫蘆里?沒听見人家賣十萬金麼?」
彭鷹笑道︰「二哥,你別把它的毛拔下來,到時候變得跟癩痢一樣豈非不美?」
楊癩痢就坐在邊上,聞言翻了翻白眼,「鷹師,我招您惹您了?干嘛拐彎抹角的罵我?」
彭鷹笑了笑,深深的吸了口氣,看著窗下紅牆外的那個漢子,微笑道︰「不過這酒真是好香,與之相比,我們這杯中之酒卻要差了許多啊
桌上還有個老者,聞言連忙帶著歉意道︰「彭掌櫃,是老朽照顧不周,如果彭掌櫃覺得此地不好,我們不如去皇宮附近吧,我知道一個酒樓專門招待皇親國戚,那里的美酒要比這里好了很多
彭鷹連忙擺手,「王老別多心,我沒有那個意思。還有,王老以後不要叫我彭掌櫃了,總是有些不妥,如今的四海錢莊還是您來掌舵,所以這掌櫃的還是您啊
「不敢不敢,鄙人能留在四海錢莊已經心滿意足,怎能還做掌櫃?彭掌櫃不要折煞鄙人了
在座的是彭鷹、端木青、楊癩痢,那個老者便是四海錢莊的前任掌櫃王煥章了。
齊雲齋與楊癩痢到了皇城之後很快便接管了四海錢莊,所以如今彭鷹算是當之無愧的四海錢莊掌櫃了。這次離開左家的時候,端木青說什麼也要一起跟著過來,彭鷹也沒多推辭,兄弟兩個就來了皇城。他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直接闖入皇宮,所以先到了四海錢莊與王煥章相見,然後便到了這個酒樓。
王煥章是個老成持重的人,從齊雲齋口中知道了彭鷹的一些事情,所以在他面前頗為拘謹,彭鷹屢次想要扭轉他的態度都是未果,也是無可奈何。
彭鷹看得出王煥章這人頑固的很,也只好不再強求,轉過話題問道︰「王老,之前听說您這四海錢莊之所以難以經營,是因為得罪了朝中顯貴?不知是怎麼回事啊?」
王煥章長長的嘆息了聲,苦笑道︰「彭掌櫃的有所不知啊。自從幾年前這天字第一號的****鄭賢伏法之後,朝中權勢最大的人便是左丞巫倉了。原本以本朝法度,巫姓人是不能位列朝堂的,可巫倉卻硬是從陛下那里要來左丞之位,前些年看似還循規蹈矩,可鄭賢死後,這人便暗中將鄭賢的勢力收歸己用,又在朝堂內外結黨營私,簡直是肆無忌憚啊
「四海錢莊曾是這皇城內的第一大錢莊,每日流水不下千萬金,巫倉開始還不敢動我們,但隨著時間長了他卻放不下我們這塊肥肉,暗中派人要我們繳納大量的好處費用,這……唉……那些錢幾乎佔去了我們錢莊每年盈余的一半以上,這還讓我們怎麼活啊
彭鷹等人听了都不禁愕然,楊癩痢道︰「當今陛下是個聖明的君主,怎能容忍這麼無法無天之人?王老您就沒想辦法上書控訴麼?」
「當然有過啊,而且托人連續奏了三本啊王煥章苦笑道︰「可惜陛下那里杳無回音,反而不知為何讓巫倉得到了消息,于是變本加厲的威脅于我,所以……」
「所以您才想月兌手,賣給我?」彭鷹微笑著接口道。
王煥章老臉通紅,「彭掌櫃,這其中的齷齪事我之前就已經和齊老說明白了,是齊老說即便是巫倉,您也不放在眼中,所以我才會將四海錢莊托付給您啊。您千萬別見怪
「王老又多心了彭鷹微笑道︰「等見到當今陛下,我倒要問問她,這天下就沒有王法了麼?」
王煥章縮了縮脖子,心想這彭掌櫃好大的口氣,齊老只說他和當今萬歲交往莫逆,卻不知道究竟是何關系。
這時,有一行十余人走上樓來,老少皆有,隱隱護住一個黑紗蒙面的少女的四周,上了樓來也不落座,各自走向各個餐桌,只留下兩個老者陪伴著那個少女徑自向彭鷹等人走來。
端木青和楊癩痢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個少女,彭鷹卻不禁苦笑了下,站起身來。
「不是說好了明天我去見你,你怎麼卻先來找我了?」
少女似乎笑了笑,直接坐在王煥章身旁的位子上,柔聲道︰「剛處理完一些雜事,想來見你,自然就來了,又何必非等到明天?」
樓上忽然有些雜亂,諸多客人紛紛起身離去,王煥章等人這才發現原來是那少女的隨從以重金請那些客人離開,卻是將整個二樓統統包了下來。
等再沒旁人了,那少女這才將黑紗輕輕摘下,露出一張眉目如畫的俏臉。
王煥章呆了呆,總覺得這少女似曾相識,他苦思冥想了半晌,忽然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離開椅子跪拜在地,顫聲道︰「草……草民拜見萬……萬歲
那少女,赫然正是巫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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