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掖庭,生命的隕落像是水滴落在貧瘠的土地上,瞬間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靈鶯不過是個平庸的小宮女,她的離世應該是風沙一樣毫無重量。♀
夜色闌珊,曙光初現。
當她的尸體被冷冷拋在鴻雁池中,像昨日的那些金魚一樣,慢慢浮起來,水草橫陳,滿面傷痕,目眥盡裂,恐懼地盯著這片天空。
死有什麼可懼怕的?不過是欠了一口氣罷了,在臨死之際,鑽心之痛中,她才明白這世間沒有比掖庭中的女人更令人懼怕的,只可惜她在死之前才幡然醒悟。
縱然如此,還是死不瞑目。
「貴人,那件事已經結案了……」
馮潤還未從睡夢中完全清醒,吃驚地望著荻月。
「鄭充華已經被證明是無辜的,尚食局的靈鶯把所有的罪過都攔在自己的身上,在寫下一篇絕命書之後便于昨夜謝罪自殺了,她的尸體今早才從鴻雁池中撈出來……」
荻月也無法相信一夜之間居然發生了如此大的逆轉。她猶豫再三,嚅囁道︰「這明明是有人惡意嫁禍……為何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我以為我已經是個狠毒的女人,沒想到這掖庭中的女人才是個中翹楚……」
馮潤愣愣地望著她並不說話,或許眼前這個女人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心狠手辣。
「是我拖她下水的,她本來罪不至死,是我把她送入了第九十九重煉獄……那我該入第一百層!」
「荻月她的死也不是你造成的,你不必如此自責。♀若真有什麼罪過,就全記在我的頭上吧。」听著听著,馮潤的心中也悔恨重生,若不是她故意去打草驚蛇,靈鶯這個宮女還活蹦亂跳在掖庭中的某個角落。不管出于任何目的,她自己也是幕後黑手之一啊。
「那一日,我本該殺了她的,是我一時心軟,竟然……」馮潤再也听不進去,打斷道︰「荻月,你又何必把一切都攬在自己身上?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過去了的就過去了,再後悔自責也是于事無補」
這種自責的滋味,馮潤也是深有體會。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我太傻了,居然以為你會知道……」荻月抬眸,不知是不是馮潤眼花了,她居然從其中看到了淚光,「像我們這種人天生賤骨,任人踐踏,本來就是打娘胎中帶出來的。主子你們是奼紫嫣紅,我們是賤草一棵,你們活著就該被贊美,被呵護,被裝裱,而我們這些雜草只配被毫不留情的踩在腳下,看都不看一眼。」
「我本以為你會懂,你跟她們不一樣,沒想到都是一丘之貉,只不過你裝得更道貌岸然罷了。你根本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們這種人!」荻月的眼中閃出惡狠狠的光,像是重怒的猛獸,向她咧出尖銳的獠牙。
朱門猛地又被一甩,桌上的花架被一帶摔在地上,頓時滿地狼藉,殘紅敗葉。
許久,馮潤才喃喃道︰「不懂,我怎會不懂……」
靈鶯死後,掖庭恢復成了原先的風平浪靜,她的故事又成為了一段新的怪談在眾人的口中輾轉流傳。♀
上一次還是她將「百蛇現,白骨留」的故事說予眾人听,而今天她卻成為了故事的主角,世事難料,她又怎能知曉。
荻月似乎是惱了馮潤,無論她怎麼沒話找話地與她搭訕,都被她冷眼拒之門外。
「貴人不是已經有了馮漪小姐麼?還來理荻月作甚,小心骯髒了主子高貴的身份……」荻月又恢復成了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眼見如此,馮潤也不便在說些什麼。午夜夢回時,她常常拷問自己,這段時間,她與荻月真的交心過嗎?還是一切都只是她的自作多情。
幾日後,路過星星點點的吊鐘海棠下,出來散心的馮潤听見那些小宮女三五個一堆在講著靈鶯的故事。
「听說撈起來以後,靈鶯被送到收生婆那里檢查,滿肚子里都是小蛇,那些整天接觸死人的收生婆都嚇得當場吐了……」
「天哪,太嚇人了,你還是別說了!人家連續幾天睡不好覺了!」
「等我說完,我看靈鶯那個丫頭平日里就整天裝神弄鬼,神經兮兮的,沒想到居然落得這個下場。我記得那次她就在這里跟我們說的鄭椒房的故事,誰能想到她死得居然比鄭椒房還慘!她平日里一直說蛇啊蛇的,那些蛇真的就在她的肚子里做窩了……這蛇還真是說不得!」
馮潤也是一陣作嘔,她仿佛能看見靈鶯在她面前打滾的樣子,雖然她與靈鶯素未謀面,她已生出了深深的悔恨之意。自殺?又有誰會用如此慘烈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呢?畏罪自殺這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只是掖庭中的人要的只是一個說法,不論對錯,不計得失。
這一刻,她突然能明了荻月那日的憤怒、怨恨、自責……只是似乎已經太晚了。
日跌過後,艷陽高照。
清透的小軒窗根本無力抵抗這氣焰洶洶的暑氣,端坐在內室反而更加心煩氣躁,不如在庭院中沾一沾水汽。
馮漪通過那日之事徹底與鄭月容劃分了界線,又重新成為粘著馮潤的小麻煩精。
「姐姐,我在這兒呢,你怎麼只盯著池里的荷花看啊?這荷花都沒開,有什麼好看的!」馮漪嘟著小嘴,在馮潤身邊轉來轉去。
馮潤淺笑著回頭瞧了她一眼。自己是多麼羨慕她啊,無論經歷了怎樣的腥風血雨,她總是純潔如初,無憂無慮。
陛下在臨行前曾在馮潤耳邊輕語︰「等這滿池的荷花開了,朕就該回來了。」
她日等夜等。
可這滿池的荷花像是與她賭氣似的,緊閉心門,不肯開放。
「我在等花開。」
她眉眼間都是笑意,旁邊的馮漪一陣莫名其妙。
「姐姐,你不該在靈泉殿種荷花的。皇上不喜歡花,一接觸到花粉就會渾身起疹子。」馮漪信心十足地說道,這可是她用慘痛的一跤換來的教訓,她從不輕易告訴別人。
「皇上沾染上了梅花就會長紅蘚,其他的花都沒關系的。」馮潤月兌口而出。生為林荷衣時,十年近身伺候,他的喜好禁忌她早就倒背如流。
馮漪一愣,望向馮潤,沉默了下來。她才發覺,她這個姐姐居然花了這麼大的心思在皇上的身上,她自己望塵莫及。
馮漪第一次生出了自卑的情緒,竟然是對自己的姐姐。
相思成災的日子不好熬,但還是能熬過的。
宮人的疊報聲響徹九重宮闕,北魏宮廷的主人終于歸來了,掖庭中上上下下的都洗去滿面的死氣沉沉,換上一副煥然如新的神氣。
只是,這滿池的荷花依然是頑固的花骨朵。
金戈鐵馬,銀甲朱衣,少年英豪,雄姿英發。
掖庭中的嬪妃遠遠在思賢門靜等御駕降臨,望見朝思暮想的男子都難掩喜色。
那是北魏第一人,她的夫君,亦是她們的夫君。
馮潤在人群中偷偷仰望,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姐姐,你看皇上多像光芒四射的太陽啊!」馮漪在馮潤耳邊暗暗贊嘆道。
「太陽……」馮潤遙望著下馬向這邊走來的少年英姿,一月不見,他清瘦了許多。
她緩緩才吐出一言︰「太陽把光芒都給了萬物,不會感到寒冷嗎?」
馮漪一愣,不知如何應答。
就在二人交談間,拓跋宏已經停在二人面前。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馮潤,粲然一笑,輕言道︰「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朕回來……」
四目相對,暖昧流轉,馮潤羞得彤雲欺面,不知所措。百度搜或,,更新更快他已極力克制腳下的步伐,但是理智在見到她的一剎那毅然潰不成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