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沉(一)
「給我住手!」
冷不防一個聲音從遠處傳來,語氣森寒、不怒而威,一听就是發號施令慣了的。
滿園之人一起抬頭,只見園門口站著位中年美婦,頭梳鳳翅髻、身著金縷裙、腳蹬雲鳳靴,身後雁立著二十名手持宮燈的女官,俱都面沉如水、目不斜視——竟是後宮妃嬪之首麗貴妃到了。
眾人連忙起身離座,跪地齊呼︰「貴妃娘娘千歲!」
只有蕭明翊和風晚亭未曾移位,一個目不轉楮地盯著突然現身的貴妃,一個目不轉楮地盯著前者。
「諸位免禮。」麗貴妃緩步走到亭下,抬手向眾人示意,衣袖順勢滑落,露出一節皓腕。
非常奇怪,她周身裝束富貴已極,手上卻戴了一串極普通的腕珠︰非金非銀,亦非玉石,顏色暗沉,造型樸拙……與她奢華的衣飾十分不搭調。
蕭明翊的眼角倏地一抽,突然低下頭,不再看她。
一片鴉默雀靜中,只聞殷璋榕的叩頭請安聲︰「兒臣叩請母親大人萬福金安。」
殷珀飛是帶兵之人,與之動手,殷璋榕當然討不到絲毫便宜。麗貴妃見兒子嘴角帶了血,眉心不禁一蹙,冷聲道了句「起來」,隨即鳳目微抬,看向亭內昂首而立的殷珀飛,略微提聲道︰「你二人是為兄弟,竟當著客人的面大打出手,本宮問你們︰慚愧不慚愧?」
「是。」殷璋榕這麼大的人了,在嚴母面前卻還像個不懂事的孩子,囁嚅道,「兒臣慚愧。」
殷珀飛卻把頭一抬,朗聲道︰「珀飛一片拳拳忠君愛民之心,沒什麼好慚愧的。」
四周清晰地響起一陣抽氣聲。
這個四哥啊!殷璃冰一嘆,心想倘若麗貴妃當眾發難,自己說什麼也要保他一保的。
麗貴妃卻未發怒,面色平和地端詳殷珀飛一時,道︰「好,很好。你父王也很愛你這份耿介。話雖如此,無以規矩、不成方圓,尤其身為王族,一舉一動都為萬民表率,更當謹言慎行,譬如今日你母親——」
值此情形,她竟忽然話鋒一轉說起殷珀飛的宮奴出身的母親,實在奇怪。
殷璃冰心下一沉,殷珀飛臉色驟變,殷璋榕低著頭,嘴邊浮起一抹刻毒的笑。
蕭明翊安靜地坐著,右手支在桌沿上,拇指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自己的下唇。
「當著這麼多親朋的面,本宮就不細述你母親今日之錯了,大家十幾年的姐妹,本宮何嘗忍心處罰她,只是祖宗家法不可破,不忍心亦無奈何,這便是無以規矩、不成方圓——你可明白?」
殷珀飛狠狠咬牙,倔強地不肯出聲。
麗貴妃惋然一嘆,「你母親也不明白,所以至今還在我寢宮外跪著……」
殷珀飛渾身一顫,難以置信地睜大眼楮。
麗貴妃悠悠道︰「本宮的意思是,你若想明白了,不妨進去看看你母親,把道理說給她听,也算盡了你做兒子的孝道——你,明白了麼?」
殷珀飛緊緊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眶已經通紅。用力咬咬牙,他低低地道︰「是,珀飛明白了。」
殷璋榕撇嘴一笑,「真不容易。」
「你住口!」麗貴妃朝他叱一聲,滿意地看向殷珀飛,「既如此,還有半個時辰內廷便要落匙了,你這便去吧。」
殷珀飛臉色僵凝地走出兩步,忽然回身,一字一句地道︰「娘娘的恩情,珀飛沒齒難忘,來日粉身碎骨,定當報還!」
「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麗貴妃毫不在意地道。
殷珀飛深深一揖,掉頭就走。
蕭明翊以眼角余光目送他離開,忽然捉起面前酒杯,仰頭而盡。
他的動作幅度實在太大,連殷璃冰亦被驚動,下意識地看過去,目光旋即一閃,若有所悟。
「好了,」麗貴妃面泛微笑,雍容朝四面頷首,「小事一樁,希望沒有掃了諸位的興,還請繼續高樂。榕兒,你也——」
話還沒說完,殷璃冰霍地站起,面無表情地道︰「時辰不早,都散了吧。」
麗貴妃那邊剛請大家繼續高樂,他這邊一張嘴便是散筵,分明是在故意針對。
從現身此地至今,麗貴妃的臉色終于微變,但也只是瞬間便又恢復常態,道了聲「也好」便儀態萬方地帶著一眾女官走了。
園內眾人靜默片刻,紛紛告辭離開。
這一場因為蕭明翊的到來而舉行的晚宴,最終落得個不歡而散。
仿如某種不祥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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