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娥與丹寇等人不日就要帶著行李抵達安陽,這是一個好消息,足以說明郡主不用再去建安了。
派過來伺候郡主的下人發現,今天郡主心情似乎特別高興,道是持續了兩日的低氣壓這就算是過去了,前兩日,郡主那個臉崩得呀,看什麼都不順眼,下人們都怕惹怒了她。
今日總算開了臉,臉上掛了微笑,說話也和善了,人顯得精神了許多,也許是官司了結,作惡者得以懲治的緣故,而且新做的衣裙送進來了,郡主的衣裳都是流彩軒的老師傅單單兒做的,與市面上的絕不同款,別致華美,哪個女孩兒不愛美麗的衣裙呢?難怪郡主的臉色好多了,想必是極滿意的吧。
紀芊拿著衣裙朝身上比對著,便有人來報,呼烈兒回來了。
紀芊心里自然高興,起身就想出去迎,但只踏了一步,就停住了,眼睫垂了垂,轉過身來,繼續挑選衣裳,說了句︰「嗯,知道了。」
自韓沖畏罪自殺,案子很快就水落石出,里頭還有個小花俏,不知怎麼,原本給韓肥驗尸的仵作改了口,說韓肥其實是不是他殺,第一個刀口在肚子,並不致命,第二個傷口在胸口,才是致命的,但卻只是房梁上的一節細梁因燒垮了,掉下來戳死的,外頭的木頭燒盡了,肉里頭卻找到半截木頭。只是韓沖誣陷郡主,才逼他改的供詞。
其實韓家落到這個地步,韓肥是怎麼死的,已經不重要了,呼烈兒不會因此而獲罪,只不過把殺人罪撩開,對于紀芊那岌岌可危的名聲稍許好一點。
一個女子牽連進殺人案,總歸是不好听,就讓他死于意外,當被老天收了好了。
就算知道長公主為自己做了許多事,紀芊心里還是無法完全原諒母親,那一巴掌雖然不疼,卻讓她十足的傷了心。
低沉的心情,因得知呼烈兒今天回來,這才變好了一些,等了一上午,這會兒才回來,紀芊嘟了嘟嘴。
呼烈兒回來,自然是要拜見郡主的,不一會又有人來報,呼烈兒在外面求見。
紀芊其實心里恨不得馬上見他,但小姑娘的心思喲,真比什麼都難以捉模,她低頭想了想,就道︰「你讓他在外面等著,本郡主在選衣裳,不便見他。」
呼烈兒果然便等在外頭。
紀芊在屋子里選衣裳,屋子里有一面大菱花鏡,說起這菱花鏡,時下人的觀念里,鏡子乃是異物,不可對著床榻,最好也不宜安置于睡房,怕夜里睡夢,或是起夜的時候被攝走了魂魄。因而郡主房里的鏡子,也是放置在外間。選了衣裳在里間屏風後換好,才到外間鏡子前左右看看。這時天氣悶熱,門窗打開,以便通風,紀芊照著鏡子,就從鏡子里看到外面站著的呼烈兒。
透過窗戶,呼烈兒也能看到紀芊的身影,他站在那里,左右看看,偶爾看看窗戶里對鏡自賞的郡主,大概心里捉模著女人真麻煩,什麼時候能選好。
紀芊眼楮轉了轉,另外選了一件,到里間去穿戴好,依然是出來對著鏡子看。
呼烈兒瞅了兩眼,又移開了眼楮。
紀芊便再選一件。
呼烈兒看了看里頭,沒有太在意,從那表情就可以看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如此又換了兩件,呼烈兒等得已經無語了。
當呼烈兒再次一抬頭,這一次,偶然一眼,卻令他略呆了一下,只見紀芊身著一襲素白衣裙,裙上以絲線繡出朵朵怒放的梅花,腰間束以銀帶,手挽煙羅輕紗,那衣衫不知是如何裁剪,竟是那樣好看,雖然只是一個背影,卻是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清雅而不失華貴。
雖然只是愣住了片刻,呼烈兒就回復了常態,不過表情已經沒有那麼急躁了。
紀芊將呼烈兒的表情盡收眼底,唇角上揚,對身邊的侍女說︰「其余的收起來吧,本郡主身上這一款……換不同花色,再去做兩件。」
她選好了。
當呼烈兒進屋之後,紀芊便是穿著這身衣服端坐在主位和他說話。
說的,左右不過在大理寺的情況,其間呼烈兒只看了紀芊一眼,便不肯再多看一眼。
紀芊笑了笑,拿出一個盒子,遞給呼烈兒。
「這是……」呼烈兒不經意的抬眼看了紀芊一眼,這一看,視線便不自覺的黏了上去。
「你的賣身契。」
「嗯?郡主的意思是?」
「本郡主不想折辱你,也不想讓其他人折辱你,以後你不再是賤籍,你還是我的護衛,只听我一個人的命令。」紀芊歪著腦袋笑道。
呼烈兒雖然是奴僕,卻是缺少一種奴性,對于一個骨子里高傲的人而言,這個身份無疑是一種折磨,呼烈兒對待這種折磨的方式,要不然就是忽視它,要不然就是盡量不去在乎它。
但在別人眼里看,賤籍是可以踩在腳下踐踏的。
「我懂了。」呼烈兒將賣身契結果,撕了。
紀芊不認為賣身契能制住呼烈兒,與其拿著,不如送做人情,她要的是他的忠心。
「多謝郡主。」呼烈兒盯著紀芊道。
「……」紀芊有種奇怪的感覺,雖然她順利的得到了她想要的,但眼前的呼烈兒跟逃亡時候的他比起來,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那時候他,似乎更加自在,意氣風發一些。
「好,你下去休息吧。」紀芊沒來由的意興闌珊了起來。
呼烈兒起身告辭,看到他離開的背影,紀芊突然冒出一種瘋狂的想法,雖然自己是郡主,但這個男人跟隨自己,仍然有種辱沒了他的錯覺……她很想折斷他的雙翼看看,這樣他是不是就只能留在她的身邊……
「等等。」紀芊道。
呼烈兒回身。
「你……我明天要進宮,你要護送我過去。」好像是一句廢話。
呼烈兒領命,告退。
紀芊明日要進宮謝恩,呵,被人害了還誣陷,還要去感謝皇恩浩蕩還了她清白,這世道啊。
話說自那日打了紀芊一巴掌,紀芊還在慪氣,長公主心里也不好受,也覺得自己沒有做好,弄成這樣,真不算是個好母親。到了晚上左思右想,忍不住過來看看女兒,母女倆不能總這麼慪氣是不是。還沒進院子,就听見女兒彈琴的聲音,彈的是一曲《破陣曲》,琴音鏗鏘激烈,好像是千軍萬馬廝殺一般。
很急躁呢,長公主心想。心態平不平和,音律是最能反映的,長公主一嘆,不防琴音忽然一轉,琴弦被輕輕慢慢的撥動,頓時柔和了許多,原來紀芊又轉成了《絮柳》。
好似陽春三月,堤岸邊,微風拂過,軟軟的柳絮被送到了天上……
前一刻的急躁,轉瞬化為須有,長公主不由有些高興,點點頭,倒是好事,學會壓制自己的脾氣了,看來到底還是長教訓了。
想著,人就已經走進了院子里,有下人見了她,便要招呼,也被她攔住,正在這時,突然听到里面「錚」的一聲,琴弦斷了。
壓不住火,紀芊怔怔的看著被琴弦割破了的指尖,白皙的皮膚上涌出一滴艷紅的血。
一旁的侍女見狀,急呼︰「郡主,您的手……」就要上前給她包扎傷口。
紀芊已經不會再為這點兒小傷大呼小叫了,根本不以為意,只是生氣的道︰「可惡!去,給本郡主把這破琴拿去燒掉!」
長公主頓了頓,這……不管是女兒的小性子還是時機,看來似乎都不適合和解,罷了,再緩緩兩天,不然又沖撞起來,豈不更傷心?便沒再進屋,轉身離開了。
次日,天晴正好。
紀芊穿戴郡主品級的朝服,隨著長公主進宮面聖,一路雖然母女同坐一車,一路上也不過長公主就著街景隨意說了幾句,紀芊至多只應一聲,真是讓長公主無可奈何。
轉眼到了皇宮,二人下車,換了步輦,說起來這還是沾了公主的福分,不然紀芊還要步行過去,皇宮可不是普通人家,宮門到大殿至少要走半柱香,若是到後宮就更遠了。這個便宜,紀芊也不拒絕,母女倆鬧歸鬧,在外頭總是要一氣才好,因此臉色也柔和了很多,不像是鬧脾氣的模樣了。
闊別這麼久,大昭的皇宮依舊巍峨高聳,氣勢磅礡,就和她記憶中一樣。
拜見了皇帝趙洵,紀芊發現這才不過三年,這位舅舅已經沒有了過去那般銳氣,似乎老了一點,人也顯得疲憊了一些,可見當孤家寡人的皇帝,著實是件苦差事。
不過氣勢倒是更足了,皇帝沉默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能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除了太子和自己的母親還能仿佛未覺一般說笑,其他人都屏息而立,裝死。
太子趙玨也在場,這個少年依然是整個大昭皇宮最精華的一筆,不管站在哪里,都能讓那一塊地方變得受人矚目。
過去的三年之間,太子趙玨長高了許多,已經完全是一個姿蘭玉樹一般的少年,他容顏俊美,一雙眼眸干淨而明亮,當他的看向某一個人,足以讓那人幾乎忘記怎麼去呼吸。
趙玨看到紀芊,眼楮一亮,面露喜悅,上前喚了一聲︰「阿芊……表姐」
有的人便是得天獨厚,老天爺好像要把世間最好的一切都給這個少年,明明一句進入了變聲期的他,聲音只是低沉了一些,更有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