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縴 第六十章

作者 ︰

天弘六年,鳳霞山漫山的梨花白勝雪,片片入叢,長公主趙清守寡已五年,郁郁寡歡,來此散心,漫步于林間,忽一陣清雅笛音,再一回頭,便看到了一青年公子在樹下吹笛,見她望來,那人微微一笑。

那一瞬,如剎那花開,趙清仿佛憶起當年,英年早逝的夫君,也是這麼一笑,令她失魂。

頓時淚如雨下,令那青年公子好生驚詫,不由停止吹笛,驚訝的看著她。

這是周成昱第一次見到趙清,並不知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便是當朝長公主,只是覺得她哭得那麼傷心,讓人不禁跟著難過。

次年,聖上指婚,長公主趙清下嫁威遠侯周成昱,婚後,二人琴瑟和弦,百般恩愛,不在話下。

而此時,長公主與先夫驍虎將軍紀說的女兒,昭榮郡主紀芊卻是住進了皇宮,養在太後的身邊。

之前,一直寄養在長公主府的大皇子趙霍,也回到了宮中。

這天,天色陰沉,趙霍從裕華殿出來,裕華殿乃是皇子讀書的地方,他見幾個宮女在環顧什麼,那幾個宮女,仿佛是梨峴宮宮人,便覺得奇怪,太後宮中的人,為何在此?

使了個眼色,叫鄧喜一問,回來告之,原來是昭榮郡主不見了。

鄧喜乃是趙霍的隨侍太監,知道趙霍跟長公主府關系不一般,于是又補了一句,想必不礙事,昭榮郡主不過小孩子性情,剛剛住進來,不是十分習慣,常常支開侍女就跑了,過不了多久又出現了,侍婢們都沒有辦法。

趙霍哦了一聲,鄧公公又道︰「殿下,還是回去溫書吧,陛下這幾天功課查得緊,不定還要招去考較的。」

趙霍聞言,只是冷笑,父皇一貫不搭理他,最近不知受了誰的蠱惑,反常起來,居然過問起他的功課,說是考較功課,每次都是把他罵個狗血淋頭,若是這般見不慣他,何必要將他接回來?

又想到,怕是長公主新婚,也嫌他了,這回就連阿芊也送了出來,阿芊那丫頭性子倔,心理想必也是不好受,才躲著不見人。

不過現在,他比她的境況還不如,哪里管得到她。

想著,鄧喜又催促他不要耽擱,趙霍本就心煩,聞言罵了鄧喜幾句,罵罵咧咧的又走了沒幾步,卻又見到另一撥太監也在四處找人。

那幾個太監是太子趙玨身邊的,見了大皇子,有些緊張的見了禮,想必是趙霍平日口碑不佳,大家都知道不好相與。後來相互推搡,擠出一個年紀小的小太監,那小太監滿臉堆笑,湊上來打听太子趙玨的下落,原來,趙玨在和他們玩捉迷藏。

太子如今不滿五歲,雖然已經啟蒙,功課卻還不那麼緊,至少要比趙霍輕松許多,這會兒早散了學,正和太監們玩兒呢。

本來玩捉迷藏,都會有個太監當公人,在一旁看著,一來是照顧太子的安全,二來若是太子躲去了找不著,也好有個人通風報信,畢竟這游戲太子躲久了,俱是找不著,他自己也無趣的緊。

可是太子嫌這樣不公平,叫所有人的掩了眼楮,自己躲去了,而且還亂跑,跑遠了去,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今日個是什麼天,趙霍心想,難不成是找人的天?

「沒看見。」惡聲惡氣的丟了三個字,趙霍就走了。

卻是走到了快到自己的宮殿,突然趙霍看到矮叢那兒突起一個圓鼓鼓的小,趙霍咦了一聲,歪著腦袋走近一看,呵,正是他的二弟,太子殿下躲在里頭,頭腳都藏好了,獨一個小鼓鼓的露在外頭。

趙霍走到跟前,用腳在那個小上輕輕踢了踢(他倒是敢T太子啊),太子不但沒出來,反倒往矮叢里面鑽了鑽。

趙霍本來心情不好,現在卻被逗樂了。

趙霍與太子趙玨乃是同胞兄弟,雖然他自己不得父皇母後喜歡,而二弟卻是得盡了寵愛,他心里不是沒有妒忌過弟弟,但是怎麼說呢,太子從小就是一個性情敦厚的孩子,他倒是很喜歡貼著趙霍,對大哥很信賴。

除開父皇母後的因素,趙霍心理其實並非那麼討厭趙玨,趙玨年紀雖小,也能敏銳的察覺父皇不喜歡自己的大哥,因此在父皇面前常常維護趙霍,久而久之,趙霍心里也承了這個弟弟的情。

趙霍把趙玨像拔蘿卜一樣拔了出來︰「呵,你在這里干嘛,你的隨侍們找你都找瘋了。」

趙玨一看是大哥,道︰「大哥,你看,有螞蟻,是螞蟻的軍隊哦。」

原來是螞蟻在搬家,故而趙玨說是螞蟻軍隊,原來趙霍是跟著螞蟻搬家找到矮叢里,才一頭鑽了進去。

「是螞蟻在搬家呢,有什麼好看的,咦,你不是在玩躲貓貓嗎?」趙霍問。

「哎呀,是呀,大哥你剛剛說什麼,他們是不是要找過來了?」趙玨想起剛剛大哥說隨侍們在找他,頓時想起捉迷藏的事,馬上起身就要找個地方躲好。

原來他剛剛跑到這兒,被螞蟻搬家攪和得忘記了自己是干嘛來的了。

趙霍想了想,道︰「我倒是知道個好地方,極是好躲,一準他們找不到你。」

「啊,什麼地方,大哥你說。」

趙霍笑著,垂下眼簾,心中想起一個人來。

他在長公主府住了這麼長時間,和昭榮郡主阿芊一同長大,因為長公主待人溫柔和善,正是趙霍心目中母親的模樣,因此從未享受過父母愛的他,不覺移情在了長公主身上。

為了能討好長公主,他一直盡力的和昭榮郡主相處友好,那丫頭小時候倒是好哄,越大卻越不討喜,可是看在長公主的份上,他還是有些擔心她。

又或者,是因為長公主新婚的緣故,將他和阿芊都丟開了,才有的同病相憐?

「那邊……從這兒過去,繞過水池……後面的假山……你可以去看看。」

「好啊,那我去了,大哥你不要告訴他們啊。」太子殿下提著衣擺就跑了。

她在不在假山那里呢?趙霍並不確定。但是,他記得,以前在公主府她不高興的時候,就一定會找個那樣的地方躲起來,一定要所有的人焦急的找她,找到她,她才肯出來。

「走吧,我們回去。」趙霍看著趙玨歡快離去的背影,對身後的鄧喜道。

「這個……殿下,需要通知太子的隨侍麼?」

趙霍嘲弄鄧喜多此一舉︰「那可是太子,你當他們不會盡心去找?還是當是你家殿下那樣,就算死在外面,都不會有人知道?」

這樣說著,不知是嘲弄鄧喜,還是嘲弄自己。

鄧喜不敢做聲了。

趙霍嘴上不說,心里也懼怕父皇晚上會抽查功課,急著回去溫書去了。

話說太子趙玨听了趙霍的話,跑到了假山林里轉來轉去,這里果然是個躲貓貓的好去處,他正在尋個縫隙好藏進去,突然天邊一聲驚雷,嚇了他一跳。

然後天空開始下起了雨來。

啊,下雨了,還打雷,啊,好可怕。趙玨癟了嘴想哭,可是才哭出聲猛然發現身邊沒有人。

一個人都沒有,哭給誰看?

趙玨四下看了看,只好收起眼淚,往出去的路走,嗯,等走出去之後,遇到了人,再使勁兒大哭一頓。

天色陰暗,趙玨撿了一塊芭蕉葉頂在頭上在雨里亂竄,偶爾還打響一聲雷,可是,當他經過一個地方,突然好像听到了哭聲。

咦,他沒有哭啊,那是誰在哭?

假山的山洞里,紀芊縮成一團,哭得無比傷心。她以為不會再有人找到自己,以為整個世界都拋棄了自己。

也許就是拋棄了她。

正在傷心難過,耳畔突然出現了軟軟尚有些女乃聲女乃氣的聲音︰

「是誰在哭……啊,阿芊表姐,你也在捉迷藏嗎?」

卻如黑暗中一抹光亮乍現,阿芊回過頭,只見一個男孩探頭進來,發髻里還沾著片帶著濕潤的葉子,他看到了她,眼楮一亮,咧嘴而笑︰「我找到你了!」

我找到你了……

終于有人找到了她,紀芊愣了愣,然後哭得更傷心了。

趙玨見狀,鑽了進來,這個山洞入口不大,里面比外面寬敞,他來到紀芊身邊,蹲下,見紀芊還在哭,覺得她好可憐哦,于是他伸出小胳膊抱抱她,道︰「表姐,不怕,他們沒找到你嗎?不要緊,我找到了,我們一起等。」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在里面等總比在外面淋雨好。

漸漸的,紀芊哭累了,直抽抽。

兩個小孩偎依在一起。

「表姐,怎麼還沒有人來啊,我餓了。」

「嗚嗚,因為他們都是一群笨蛋!」

「怎麼雨還不停啊。」

「嗚嗚,因為老天爺也是笨蛋。」

轟——

一聲驚雷響起,兩個小孩嚇得抱成一團,趙玨捂住紀芊的嘴巴,害怕的道︰「不可以亂說話的。」

「嗚嗚。」被捂住嘴巴的紀芊,面露驚恐,直點頭。

卻說待到天色完全暗了,果然聖上召大皇子趙霍查問功課,趙霍便往大殿那邊去,誰知路上又遇到了太子趙玨的宮人。

「什麼?你們干什麼吃的,還沒找到?」趙霍喝問︰「荷花池後的假山那邊找過了嗎?!」

「找過的……只是沒有找到……」宮人也十分惶恐,太子沒找到都過了半個時辰,時間雖不長,那確是太子啊,任何小事發生在他身上都是大事啊,再找不到,可是要報給皇帝和皇後知道的呀,那樣事情就弄大了。

「那昭榮郡主呢,她找到沒有?」

「太後那邊的人也在找,怎得郡主和太子都不見了,怕是在一處……」

趙霍聞言,思索片刻。

「殿下,皇上還在等著您呢。」鄧喜提醒趙霍,若是遲了,少不了就是一頓罰啊。

「你們再去假山那里找找,再去找!」趙霍有直覺,他們還會在那里。

宮人雖然不盡信大皇子的話,卻也忙去了。

是趙霍叫趙玨去的,可他沒有存心想要害他,這會兒人找不到,趙霍心里有些擔憂。可是父皇在大殿等著考他的功課,若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這關怕是難過啊。

趙霍吸了口氣,便往前殿去了。

……

紀芊和趙玨在山洞里等得都快睡著了,突然听到一陣動靜,迷迷糊糊的兩人立馬就行了,抬頭一看,卻是大皇子趙霍探頭進來。

那趙霍看了他們一眼,扭頭對鄧喜道︰「跟那幫飯桶說,太子和阿芊都在這里,找到了!」

說罷鑽了進去,一手牽起一個拉了起來。

兩個孩子擔驚受怕了這麼久,見到親人來了(字面上的意思)果斷撲入懷中,哭了起來。

「嗚嗚,大哥,我再也玩躲貓貓了——」這是太子,這熊孩子喲。

趙霍撫模太子的後背以示安慰。

「嗚嗚,你果然是來看我笑話的嗎……」這是別扭郡主紀芊。

趙霍嘴角一抽,忍不住陰森森道︰「其實……我就是來看看你給山貓叼走沒有……」

「哇——」

趙霍牽著太子拽著阿芊,從假山里走出來,交給了太監宮人,他的手背上留下了阿芊的一口整齊的牙印。

因這一天,患難與共的情誼,昭榮郡主和太子的感情,竟然十分要好了起來,好得簡直難舍難分,當晚太子便是和紀芊一起,在太後寢宮過夜。

待兩個孩子洗干淨了,換了干淨的衣裳,又吃了些東西,喝了姜湯,許是累了,說著話兒就睡著了,宮人們將各自抱到了各自的榻上,給他們蓋上了被子。

後來進來守夜的宮人,見都睡著了,跟旁邊的人說話。

「哎,知道不,大殿下給陛下罰了。」

「啊?大殿下又惹陛下不高興了?」

「可不是呢,正罰跪在殿外呢,可惜太子已經睡了,不然替大殿下說幾句好話也好啊,這可要跪到什麼時候呀。」

「不然你去喊醒太子,跟太子說去,以太子的性格,定然是要去求情的,太子的性情,那是頂好的。」那宮人打趣道。

「你當我傻啊,都已經睡了還去賣這個好兒,萬一陛下問起來知道了,肯定吃不了兜著走,所以說啊,還是少管閑事好呀。」

「是極,是極,就你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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