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縴 第四十五章

作者 ︰

兩人被河水沖到了哪里他們自己也不清楚,沒有星辰也不辨方向,只能往那些殺手已經尋過的方向跑,躲進了周邊的山林中。

呼烈兒對天氣的預料,來自于多年草原上的經驗,果然不多時就開始起了風,差不多兩個時辰後,就開始下雨。雨從細娑的小雨漸漸增大,天際之外時而有雷聲響徹人間。而這個時候的兩人,還沒有找到安全的落腳之地。

呼烈兒的情況更糟了,高燒不退,加上惡劣的天氣,讓他開始迷迷糊糊,下意識跟著紀芊走,紀芊扶著他,他的大部分重量都被她承受,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磅礡的大雨中,踐踏泥濘而前行。

大雨就像是沒有終結,前面的路幽深而黑暗,通向著未知的地方,他們就像是迷途中的靈魂,疲憊、孤獨、絕望。就算心里再不願認輸,可是面對現實時,人的力量也渺小的讓人感到可悲。

紀芊或者有一顆不算柔弱的心,但她那嬌生慣養的身體卻讓她感到十二萬分無力,要知道在吃飽的境況下,她都沒有步行超過半個時辰的記錄。她那一雙腳上一顆繭子都沒有,這得歸功于平日的養尊處優。

而這會兒不光餓著肚子,還全身濕透,長時間的負重走濕滑的山路,讓她的腿腳已經酸痛之極,她疲憊而麻木機械的前行,不敢稍作停歇,只怕一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她最後悔的就是之前沒有多吃點兒食物,以至于又冷又餓又累又困。

她扶著呼烈兒,一時不察,腳下踩空了,和呼烈兒一同滾下了山坡。

萬幸的是這只是一個小山坡,他們都沒有受嚴重的傷,紀芊只是手臂擦破了皮,有些火辣辣的疼,她艱難的爬起來,當她眯著眼透過漫天雨水仰望滑著下來的山坡,那不高的山坡此時在她眼里異常的高聳,當她的目光轉向滾到另一邊迷迷糊糊,幾乎不醒人事的呼烈兒,她的心幾乎被絕望襲倒了。

「呼烈兒,呼烈兒。」紀芊拍打這呼烈兒的臉,手下的皮膚滾燙得嚇人,雨水滋潤了他燒得干枯的嘴唇,他只是抖了抖,沒有回應她。

她該怎麼辦?

她覺得她不能再這樣拖著呼烈兒像沒頭蒼蠅似的亂竄了,這樣下去,呼烈兒會活活燒死,而她則力竭而亡,他們兩個都會死掉。

呼烈兒驍勇善獵,在野外毫無生存能力的紀芊只能靠著他存活下去,可是現在這樣的他,不僅保護不了她,而且還是個拖累,他會把他們兩人都拖累死的。

「不行,不能這樣……」紀芊哆嗦的嘴皮子,心跳得厲害,看了呼烈兒一眼,咬了咬嘴唇,站了起來,一個人向大雨中走去。

最終消失在雨里……

惡劣的生存條件,一直是考驗人性最嚴苛的標準。

它能讓善良的人做出狠毒的選擇,也能讓狠毒的人做出更加狠毒的選擇,沒有人對紀芊有期待,甚至連呼烈兒都不曾期待。

因為沒有多少期待,所以呼烈兒再次被雨水澆醒,迷蒙著眼楮,確定紀芊把自己一個人丟下之後,才沒有多少失落,反而有一種意料之中的感覺。

不能因為她在河里救了自己一次,就信任她,所以她依舊是他所知道的那個,那個自私,任性,不管別人死活的郡主。

還記得曾經救了被韓肥調戲的她之後,她是怎麼對待他的嗎?

為了自己能逃走,讓他引開那些那些人,讓他被獵狗追捕。

還記得他救了險些遭到侮辱的她之後,她是怎麼做的嗎?

不顧一切的要殺韓肥,全然不理會他會有什麼下場。

他怎麼還會以為,她其實不是那樣的人?

呼烈兒,如果到今天還如此輕信,你便活該落到這個地步……

雖然被放棄,但呼烈兒依舊有著強烈的求生**,他想要起來,卻因為非常虛弱,難以辦到,于是他癱在地上,吃力的用手腳向前攀爬,一點一點的挪動自己的身體。

磅礡的大雨落在地上,在泥濘中砸出大大小小的痕跡,高燒導致的種種癥狀以及傷口長時間浸在水里以致開始腐爛的狀況,讓呼烈兒的每一個舉動,都異常艱難。

漸漸的,他的意識開始渙散,產生了錯覺,明明已經趴下無力動彈的他,因為不斷的在心中鞭策自己繼續前行,因此腦中就好像做夢一樣,以為自己還在爬,還在爬,一直再爬。

甚至,他好像還听到了紀芊的聲音——

呼烈兒——

呼烈兒——

你這個傻瓜——

你這個傻瓜,傻瓜,傻瓜啊——

果然是錯覺嗎?

「傻瓜!」如果不是沒有力氣,紀芊真想多罵幾聲,她抹開遮擋住了眼楮的濕頭發,氣喘吁吁的將倒地的呼烈兒掰過來,呼烈兒申吟了兩聲,嘴巴微微張開,眼神渙散。

「你亂跑什麼。」紀芊的聲音啞得只有出氣的聲音︰「你快醒,我背不動你的。」她剛剛去找可以落腳的地方去了,帶著呼烈兒亂走總不是事兒,她爬到山坡最上面,好像看到哪里有個小屋子一樣的地方,這才回來找他。

誰知道他倒亂跑,不對,亂爬,她回來還以為他不見了,嚇了一嚇。

呼烈兒嘴巴略動了動,好像听到了她說的話。

他只是沒有力氣動,心里有清明了起來,不是錯覺,是她真的回來了,居然。他倒是想問問,她怎麼又回來了,但是連說話都覺得好吃力,眼皮子好重,似乎不覺得忽冷忽熱了,只是想睡覺。他知道,不能睡,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紀芊咬咬牙,去解開呼烈兒的束腰帶,呼烈兒的腰帶是布料,不算細,頗長,在他腰間纏上兩圈,然後系好,用來固定寬敞的外衣,這是大昭中下層常見的款式。

因他肩膀和腰間有傷,于是她讓他趴著,將解下的腰帶的中間繞過他的肋下,在胸口打了個結,將呼烈兒捆起來,然後把衣帶的兩個尾端也打了個疙瘩,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幸好這雨打濕了地面,給泥土和青草增加了滑度,令她拖著他不至于太難行,于是她就這樣冒著雨勢,一步一步的拖著他向著她看到木屋的方向而去。

木屋看起來不算太遠,但山中的距離要比比目測的更加遠,也不知走了多久,紀芊精疲力竭,雙腳宛如灌鉛一般,右肩膀被勒疼了,就換到左肩,左右交替,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肩頭滲出了點點血跡,這般情況,說是舉步維艱也不為過,這時候她已然忘記了自己郡主的身份,忘記了平日如何的養尊處優,忘記了建安不得志的日子,忘記了安陽城中的驕奢糜華,她的心中只有一個目標,她後來回想起來,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只知道當天邊隱隱出現亮光,當雨勢淅瀝瀝的轉小,當她看到那一間木屋,當她將呼烈兒拖進門里,她的確捧著臉痛哭不已。

那一間木屋根本沒有人住,所以門也只是虛掩著,大約是山里的獵戶偶爾落腳的地方,只有一間屋子,里面隔開了一個十分簡陋的廚房,灶台一邊是一些干柴,另一邊有個水缸,屋子西北角有一張破桌子和一個舊木櫃,整間木屋連床都沒有,倒是靠另一頭的牆根兒處有一大堆稻草。

山里的窮人不會在偶爾歇腳的地方置辦太多家當,都是一些破爛貨,也不怕人偷,那堆稻草就是他們的床。

紀芊當然不知道稻草堆就相當于床,但她吸了吸鼻子,擦去了眼淚,無師自通的將呼烈兒丟在了厚厚的草堆上。當然不能直接丟地上。

然後她就開始翻櫃子,這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屋子里勉強能看得清楚,她在櫃子里找到一床散發著味道的被子,一張氈子,什麼吃的都沒有,接著她開始翻灶台,灶台上有些薄薄的灰塵,抹布蓋著的是幾個或者有裂縫或者破了個口兒的碗,依舊是什麼吃的都沒有。

她再往水缸那兒看,水缸上蓋著蓋子,她掀開蓋子,就看到里面有一缸水,水面上浮著盛水的葫蘆瓢兒,水里竟有兩尾活的鯽魚。

可能是之前住這屋子的人,將魚養在了水缸里。

魚是活魚,當然不能現吃,可至少證明這水沒什麼大的問題,紀芊顧不上這是養魚的水,拿著葫蘆瓢兒舀了一瓢兒水就往口里灌。

沒吃的,喝得也行啊

灌了涼水,稍許鎮靜了一點了,她才能仔細想想該怎麼辦。

呼烈兒還活著,她進門的時候試了他的鼻息,確定他還活著,這家伙,不得不說,也真太頑強了。

不能讓他死了,都這關頭了,就算是為了她將他弄來的那份辛勞,呼烈兒,你也得跟我挺住了。

紀芊想了想,幾乎是哆嗦著雙腿,從櫃子里拿了被子和氈子出來,丟在了草堆上,然後她扒了呼烈兒被泥水染得髒兮兮濕漉漉的衣裳,這已經是考驗她的極限了,她實在沒本事去月兌他同樣也是濕漉漉的褲子,而□上身的呼烈兒身上有著肩膀和腰間兩處新傷,傷口外翻,因長時間被雨水浸濕,傷口處紅腫,不僅未有收口,隱隱有些潰爛的跡象,觸目驚心,但此刻這里缺醫少藥,連繃帶都沒有,她還能如何呢,只好費力的翻過他的身子讓他趴著,就這樣將被子蓋在了他身上。

可是她自己該怎麼辦呢?

人被逼到了極處,智慧自然而生,她在呼烈兒衣服里找到了匕首,用匕首在一塊氈子的中間割破了一個洞,趁著呼烈兒尚在昏迷,躲在灶台後的視線死角處,月兌了濕衣裳穿進了氈子里,露出腦袋,然後用自己原來的腰帶在氈子中間一系,權當腰帶,如此,也算一件簡單的衣裳。

至于濕的下褲,也就只有將就了。

老天,一個堂堂之郡主,這身穿戴已經墮落到如一個乞丐一般無二了,天可憐見。

紀芊撐著做完這些,她從被追殺,到救溺水的呼烈兒,再到淋著大雨扶著拖著呼烈兒一路過來,直至現在,已經精疲力竭了,到了一個如她這樣嬌養的小姑娘家的極致了,她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倒下了,腿已經抖得十分厲害了,一旦倒下,可能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想了想,她又舀了一瓢水過來,托著呼烈兒的腦袋,喂他喝水。

因為發燒的緣故,人的身體是十分缺水的,本能讓呼烈兒迷糊著眼楮,將水盡喝完。

做完這些,紀芊再也堅持不住,倒在干草的另一邊,縮成一團,閉上了眼楮。

她的體力嚴重透支,雖然很餓,但身體更渴望休息,所以她沒法在考慮其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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