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性紅顏 第五章桑榆之苦

作者 ︰ 隨園居士

經過打听,原來學校吃水全靠旁邊的一口池塘,每年夏天,池塘都會照例干涸,今年旱情尤甚,據說已經二個月不曾下雨,老師們聊以度日的水來自一條河溝,此去來回需一小時。老師們洗衣、擔水全在那里。校長倒很慷慨,從自家桶里舀出一瓢水來,說是讓我們洗洗臉。那神情透著莫大的恩惠。「這麼大熱的天,流了這麼多汗,今兒要是不能洗澡,這活著怕是沒多少意義了!」我說。立夫說︰「我們去找找那條河溝吧!反正你以後也免不了要去的。」于是借來兩只塑料大桶,用繩索縛在扁擔上,立夫一本正經地挑著,形象不但沒有因此而被顛覆,我反而產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只要能和立夫在一起,艱苦尚有何可懼?可惜周圍一片荒蕪,觸目處一色的枯黃,連綠色也很難看到,與陶淵明筆下的田園生活實在相去甚遠。沿途問了幾個農民,終于找到了目的地,果然有一畦並不清澈的生命泉。原來這就是來校途中看到的那條河溝的上游。河水的發源地不甚明了,但最終的歸宿是長江。只不過上游來的水實在已經小得過分,似乎隨時都有中斷的危險。自上而下的涓涓細流匯集在這塊天然的凹陷區域,形成一個小小的潭。潭邊有一片天然的石板,幾個農婦在那里洗衣,高聲談笑著。為涼爽起見,干脆挽起褲腿踩在水里,臨走時干脆不約而同地解去外衣褲,擦洗身子,神態自若,不存在絲毫難為情的意思,那天經地義的神情讓人意識到水的寶貴和神聖。這樣擦洗一番後回家,大約今天的洗身用水就可以免去。這潭里的水在行使了洗衣洗腳擦身子的功能後,還得擔回去做飯吃,雖然是流水,但在感覺上還是有些別扭,但別人都這麼做,遠近的田梗上都走著前來挑水的人,有的甚至直接用手捧起水來,先喝它個痛快。我們當然也不能放過就此洗洗的機會。但要能洗得痛快徹底一點,就只得等到無人時候,于是故意磨磨蹭蹭。所以當立夫擔著滿滿的一挑水行走在田間小道上時,天已微黑,可嘆路太崎嶇,水在桶里不堪顛簸,一會兒就只剩下半桶,汗水卻洶涌而來。我說︰「瞧!這澡洗得有什麼用,換一身新鮮汗水而已。」學校食堂尚未開工,幸好早有準備,來時自備了一煤油爐。我張羅著做飯的事,立夫從桶里倒了水在盆里,正欲把抹布放進去。我手疾眼快,一把奪過抹布說︰「別!簡直太浪費了。這抹布配享用如此干淨的水嗎?」然後把洗臉帕放在里面,把臉重新擦拭一遍,將帕子遞給立夫說︰「你再將就這水擦擦。」立夫擦洗完畢,我們再依次洗腳,最後將淘米水、洗鍋水、洗腳水三者合一,這才將抹布放在里面說︰「這下可以用來擦屋了!」立夫笑著說︰「虧你想得出,用洗腳水擦屋,你不是一向愛干淨的嗎?」「沒辦法,非常時期。況且腳剛在河里洗過,與這個被塵封多時的房子比起來,誰髒誰淨呢?清潔與否,有毒與否,其實歸結起來都是一濃度而已,就如同長江,經年累月地藏污納垢,可有多少人得賴以生存。雖然在飲用前經過淨化,可誰能保證里面不再有糞便分子。」立夫的神色變了變,他語調低沉地說︰「唉!沒想到這學校是這樣子!」立夫不長于言辭,也不具備多少憐香惜玉的素質,甚至連安慰人都沒能學會。對于女人的心思,他更是了解甚少,當年我得以和他談上戀愛,多多少少有些毛遂自薦的性質。所以他能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已經使我太為感動。「有什麼辦法呢?檔案還能再要回來嗎?我能再分回江城去嗎?想想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爸媽那高興的神情!早知如此,不如在家和楊柳媽學學種菜。畢竟還能呆在城郊。」我自嘲地笑笑,接著說︰「偏僻艱苦倒也罷了,關鍵是艱苦到沒水,這是生平最難以忍受的事情,記得在A師大讀書的時候,看到西部那些缺水的報道,真是觸目驚心啦!就慶幸自己生在長江邊上,今生不會有缺水之憂的……唉!已經這樣了,你也別太往心里去,你自己的分配還沒著落呢!不是說人生得學會面對嗎?這里有這麼多人在生活著,況且這畢竟是工作,可以掙錢的工作,就如同這間分給我的房子,想想感覺還是不錯的。」兩人在昏黃的燈光下就著僅有的一張辦公桌吃飯,雖然簡陋異常,不過稀飯咸菜而已,但這樣單獨地和立夫在一起吃飯,感覺硬是不同,竟然有了家的感覺,心里溫馨不已。立夫二日後回到縣城,工作果然已經搞定。喬若虛不依不饒,喬叔只好親自給有關部門打了一個招呼,于是擠不進也得擠,立夫最後被安排在早已嚴重人浮于事的縣二中,和他的好友吳常念分在了一所學校。接到電話的我大為感慨︰分配的事說難就難,說易也易,于喬叔而言,也就是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話,可部分老師終其一生,也不能完成進城的宿願。我擔任高中一年級兩個班的語文課。這樣偏僻的貧窮的區中學,生源是很差的,是各級學校層層篩選後的剩余物,就算本地的學生,稍稍有錢者,也會不惜重金到異地求學,所以出現在這里的學生,大多窮而且弱,年紀也普遍偏大。大約是生性使然,我不願拉下臉來做嚴師狀,倒更願意成為他們的朋友。學生對我的出現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驚喜,按他們的說法︰從未看見過如此漂亮又平易近人的老師。剛去的一段時間,常常會有學校教師、各年級的學生、周圍的社員、桑榆鎮上的人趕來看我,有的圍在寢室門口,有的圍在教室門口,還有就是在操場、在伙食團,都會不時出現一些引頸張望的看客。困難接踵而來,先是洗澡的問題,經過啟發、引導和借鑒(其它老師都讓學生代為擔水),學生們答應去河溝洗衣回來,每天輪流給我帶上一桶水,水的問題算是緩解了。然而卻沒有可供洗澡的場所,老師們都用木盆洗澡,可是此去集鎮購買木盆需步行兩小時,實在沒能耐把它扛回來。只好每天晚上到旁邊老師家里去借,想想那時真是荒唐,豈有和人家共用澡盆之理呢?那是一個厚厚的木盆,沉沉的,洗完後倒水極不方便,洗時需非常謹慎,動作稍大,一旦有水溢出,便直接沿木板房的縫隙滲透滴落到樓下,樓下的老頭老太便叫嚷不已,難听的話便會洶涌而來。我漸漸明白,凡落後的地方的人們,罵人的本領都特別地強,他們慣于釆用詩經復沓的句式,系統地不厭其煩地罵人,罵完很有成就感。我曾簡單分析了一下出現此種狀況的原因,結論為︰娛樂活動太少!然後是停電的問題,學校的電是自制的,每晚發電到九點,學生下自習就停。偏我生來膽小,小時候長在農村,農村人沒文化,沒文化地方的一大特色就是鬼文化特別有市場。滿天星光的夏日夜晚,但凡社里的小孩們聚集在一起,總是在听自以為是的人講鬼故事。我那時對人性了解太少,對這些桑榆村民的無聊程度認識不夠,竟然在食堂吃飯時把自己膽小的事情透露了出來,有好事者自然來了勁。伙食團鍋爐工小陳是校長的佷兒,他老婆嘴特別好使,說三道四的本領聞名桑榆。這兩口子有校長作後台,身份就不再是鍋爐工那麼簡單,在學校算是實力派人物了。一天,也是在伙食團的餐桌上,小陳繪聲繪色地向我描述︰樓下的老頭老太原是有一個女兒的,竟然在家上了吊了,小陳還有些模仿能力,伸舌頭模仿了當時的情景,末了問︰「傅老師,你住在吊死鬼樓上,怕不怕?晚上那吊死鬼全身白衣,一飛就飛到你樓上了,你怕不怕?」這于我來說實在太殘酷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我常常害怕得需要睜大眼楮,密切注視著周圍的一切,唯恐眼楮一閉,即被鬼魅纏繞。這樣的恐懼一夜連著一夜,真讓人受不了。真希望自己在九點熄燈前沉沉地睡去,一覺睡到天亮才醒來。所以早早地上床,听著窗外轟轟隆隆的發電聲,總是擔心那聲音突然停止,而自己尚未入睡,就這樣越擔心越睡不著,越睡不著越焦慮恐懼,如此惡性循環。我于是想盡辦法去和另一位剛剛分來的女老師套近乎,希望和她成為朋友,希望她也和我一樣膽小,然後我就可以和她做伴。這人不愧是政治老師,是一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她頭腦中不存在鬼神一說,還旗幟鮮明地指出她不習慣和人同睡。好在有一個孟君老師,據說是去年從民小調來的,看上去還算熱情。連續三天不敢睡覺後,我就厚著臉去旁邊孟君老師的房里和她同睡了一晚。2011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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