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不安和急切的心情,在傍晚十分,鐘萬霆甩著以前皇宮內的精英離開了京城,同時離開京城的,還有被圈養在京城超過十年的兩只雪雕,至于他們飛向何方,只有放飛他們的人知曉。
由于身體沒有復原,鐘萬霆不得不在眾人的勸說下放棄騎馬,走上了馬車,寬城的皇家馬車,坐上七到八個人都不會擁擠,此時馬車里只有無病吳起和鐘萬霆,更是顯得格外的寬敞,鐘萬霆和無病都對吳起失蹤的六年格外的關心,特別是吳起那一頭白發更是讓無病在意,無病在見到他師傅的時候就想要問這問題了,卻因為得知了京城的變故,一心急著往回趕沒來得及問,面對兩位晚輩的關心,和旺盛的求知心。
吳起也沒再隱瞞,端著一杯茶,將往事娓娓道來,「當年,我,商帝,先皇,凌帝,萬霆和決兒的師傅,四個人都是世家出身,在弱冠之前出門游歷,在藏雲山上尋訪到了已經失蹤了十幾年的五絕,分別得到五絕的欣賞,拜入師門,我就敗了醫絕和武絕為師,你們的師傅和先帝商帝也拜了兩位師傅,學習武術,和行兵,凌帝則拜了四位師傅,學習治國,行兵,武藝,奇門遁甲,但有一人不但早我們四人入五絕的門,還把五絕每個人的本事都學到了,而且可以將所學融會貫通,連五絕都說此人是青出于藍,將來的成績定在他們五人之上,這人名叫黎殤,是五絕隱居之時收養的棄嬰,雖然黎殤的年紀並不比我們長多少,卻依舊是除五絕之外我們幾人最佩服的人,我們學藝之時也多得這人的指點,當年我們學成下山,黎殤也隨我們一起出世歷練。你們這些晚輩不知道,其實黎殤這人在凌帝登位的前五年,也是名滿天下,人稱天下第一智者,天下第一賢士,凌帝的左膀右臂,不過後來……」
從京城到下一個落腳點,只走了不到一個時辰,鐘萬霆和無病,卻仿佛親身經歷了將近三十年前的,那一場一個敵國覆滅的浩劫,以及一場不被人知的帝王之戀,听了這些之後身為帝王的鐘萬霆無聲唏噓,他一早就知道,站在萬人之上並不是什麼好事,慶幸自己偏執,執著不為世人眼光,堅持和沐決在一起,能與沐決相愛相知相許,也開始自省後悔自己的太過偏執,太過執著,以至于被妒忌蒙蔽了雙眼,導致了事情到了今日的地步,自己和沐決之間的對錯是非,會否是走了前人的老路……
邁入天洛城驛站,腦海中浮現出兩個月前一樣是在這里,自己抱著沐決住進來,如今景仍在,物仍在,人卻遠隔天涯,長嘆一聲月兌離了眾人,進了屋子看著自己和沐決住過的房間睹物思人,心中擔憂沐決,更在像之前一直不敢想的他月復中的幼子,鐘萬霆之前一直對孩子不抱任何希望了,更是滿心的愧疚,愧對自己的親生孩兒,但是今日離開之前,孫然的幾句耳語,卻讓鐘萬霆的心活絡了起來,原來當日孫然送上的不是墮胎藥而是安胎藥,鐘萬霆無比慶幸自己身邊有孫然這樣一個忠僕,卻更慚愧孫然都相信沐決不會和他人有染,自己卻……
苦笑,哀嘆,一夜的失眠,擔憂,思念,愧疚,種種情緒在心間徘徊,揮散不去反復煎熬,鐘萬霆從不信佛,卻在起行的這小半個月里,夜夜祈禱,日日求佛,只求沐決和孩子能平安無事……
鐘萬霆日日求經念佛,只求沐決父子倆能平安,而沐決這半個月又過的如何,孩子會否平安無事……
「我從來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的風光,江水,群山,沙漠,綠洲,都能在一處盡收眼底,這真是個奇特的地方,可惜我不擅長畫山水,不然一定要把這奇異的景色畫下來,不過我想最擅長畫景寫情的人,也不見得能把這獨一無二景色描繪下來。」裹著一件寬大皮裘的男人,坐在山崖的大石上,身形有些臃腫,面頰卻削的尖尖的,帶著一抹淡紅的眼眸,目不轉楮的看著山下奇異的景色,嘴角掛著微微的弧度,享受著風拂過面頰的感覺。
「決喜歡這兒的風景,哥以後每天帶你來。」仁九看著沐決臉上難得露出的笑意,忙開口。
「算了來這看這一次,也就夠了,」沐決閉上眼楮,嘴角愜意的弧度,成了苦笑自嘲的道︰「再美的風景,給我看,也都是浪費。」
仁九沉默了一會,看著沐決已經合上的眼眸,「決你的眼楮,能治好的,那年我也是這樣,但是後來師傅把我治好了,等這邊的事了解了,師傅一定會幫你治療的,到時候你的眼楮就能恢復了。」
沐決沉默了一會,黯然的道︰「回去吧。」
「好」仁九立刻應聲,起身扶著沐決走下大石頭,把皮裘的兜帽給沐決戴好,小心翼翼的扶大爺下山,走到陡坡直接抱沐決往下走,完全一副乖巧小奴隸的架勢。
沐決看著自家的這位大哥,心中千滋百味,滿眼都是茫然,仁九的那位師傅黎殤,和仁九都跟他提起他們會為凌帝報仇復國,雖然沒有人明說要讓他做什麼,他的身份卻已經幫他做了決定,他的血脈決定了他必須背上這國仇家恨,但從小的教育和已經肩負了多年的義務,卻讓自己更加擔心大戰之後黎民百姓受苦,更害怕無辜被牽扯進來的兩國士兵白白犧牲,再有讓沐決糾結的,就是與他往日的兄弟,愛人,長輩為敵,這一切讓他這十幾天他過的渾渾噩噩,腦子里是一團漿糊,鬧得自己不人不鬼,沐決並不是自暴自棄,而是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事情,心情根本無法平靜,醒著國仇家恨情愛糾纏在一起,擾的他吃吃不下,坐坐不安,夜里閉上眼楮便是夢,夢著太多的東西,夢見凌帝抱著幼年的他說說笑笑,轉瞬又回到了兒時幾位世伯和善的臉,幾位至交兄弟親密無間,跟鐘萬霆情深意切,鶼鰈情深,往往當他沉浸在往事之中忘記俗事種種的時候仁九和黎殤就會出現,國仇家恨打碎了所有的美夢。
裹在皮裘里的手模了模肚子,肚子里的小家伙沒有小煦有活力,就算誰都不說,沐決自己也很清楚這個孩子沒有小煦那麼健康,仁九一直在盡一個哥哥該盡的義務,好吃好喝好話說盡,也就是因為仁九的話沐決這幾日才開始反省,他不是一個人,是該顧著肚子里的孩子,這個心情逐漸趨于平靜,所以他今天才會坐在這兒看著眼前無限風光。
走下山,踩在沙漠的邊緣,看著遠處的畫沙,那一副景色,像是浸滿了滄桑和歲月的古書,近處風吹拂過茫茫草場,駝隊從眼前走過,駝鈴陣陣,大朵大朵的雲低低地沈浸在遙遠的地平線上,好象隨時都會落下來,沐決的心思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但很快就意識到了事情不對,「這些人忙忙碌碌的在做什麼?我听說塞外的游牧民族都會定期遷移駐地,這是要離開了嗎?」
「當然不是,這個地方雖然沒有城牆城門,卻是塞外的固定的城市,這個地方原名靈州,後來被師傅改名凌州,這里住的人都是師傅這些年培養出來的親信,不是一般牧人能住的地方,所以這兒沒有遷移的事。」仁九扶著沐決躲過熙熙攘攘的駝隊,生怕沐決被磕到踫到。
「那這些人是做什麼?」沐決問的漫不經心,仁九依然听出了沐決的意思,「該來的人要來了,師傅在做準備,決我知道你現在還放不開,這件事你不用管,我會勸師傅該手下留情的時候……」
「哥…」沐決開口打斷了仁九的話,「哥,自從我們相認,還一直都沒跟你談過,哥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怎麼會拜黎前輩為師?」
「我跟你說過我從小在山上跟一位老師學藝,當年父皇突然駕崩,天下大亂,老師帶著下山奔喪,不想路上遇襲,老師最後雖然帶著我找到了外公一家,自己卻傷重而亡,我遇到外公的時候外公一家也正在流亡,我外公重病,舅舅失蹤,我娘听說在皇宮中為父王殉情,沒過幾日外公就死了,外公家雖然有不少家臣,但外公死後家里沒人做主很快就成了一盤散沙,幸好這時候師傅趕到了,這些年我一直追隨師傅學藝,武功縮骨易容,行軍五行八卦,除了醫術我學不來之外,只要我能學想學,師傅都交給我了,不過我還是太笨了,師父的本事我學的不精,至今也沒辦法幫父皇報仇。」說著話兩人已經走回了沐決的臥房,坐在矮榻上。
沐決看著彎腰點爐火的仁九,看到了仁九眼里的苦澀,沐決可以想象的到以黎殤脾氣,仁九的童年肯定說不上有多幸福,「哥復國為父皇報仇,對你來說很重要嗎,你想要當皇帝?」
「皇帝我從沒想過,為父皇報仇是師傅畢生的志願。」
「那你自己呢?」
「為父報仇,是兒子該做的,我也想為父皇報仇。」仁九起身坐在沐決身邊,很吃驚沐決會跟他談論這些大事,除了沐決還從來都沒有人問過他這種事,或許所有人都認為報了國仇之後,他就應該當皇帝,但其實他自己從來都沒想過要站在萬人之上。
「那報仇後呢,哥你有想過嗎?」沐決看著仁九听到他的問話後,眼中的茫然大皺眉頭。
仁九看著沐決的眉頭,很清楚沐決在擔心什麼,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做皇帝,不過這事放在以前,只有我自己能承擔,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有你這麼一位憂國憂民的老弟,復國之後皇位國家大哥都交給你。」
「哥,我……」沐決正要說話,外面突然那有人敲門,仁九起身出門,很小心的揮手帶上了房門,仁九的動作讓沐決的警覺性爆發,直覺告訴他仁九有事瞞著他,豎起耳朵想要听清楚外面說什麼,卻一點動靜都沒听到,仁九重新推開門,從沐決道︰「決,師傅找我,我去一下。」
「好!」沐決點頭應聲,看著仁九離開。
仁九前腳走了,沐決坐在這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正巧看到爐子邊上仁九的玉佩落在那,起身撿起來,出門往黎殤住的地方走,黎殤住的地方,有不少暗哨守衛,自然瞞不過沐決的耳目,沐決並沒有走到黎殤的門口偷听而是佯裝不適,靠在了兩人所在房間的窗外,里面的交談聲傳出來,原本假的成了真的……
眼前沐決面臨著人生最大的選擇,究竟是要忠于血脈帶來的責任,還是忠于自己的心……
月黑風高,虞城雲國總督府,總督將軍帶著一家大小,搬離了自己的總督府,把這個城里最好的地方讓給了,昨日駕臨虞城的大人物,這個為鳩佔鵲巢的大人物便是御駕的雲帝鐘萬霆。
鐘萬霆站在床前看著頭上議論皎潔的明月,但如此的月色也不能讓鐘萬霆心中平靜,他知道沐決在哪,從到了虞城他就想直接沖到凌州去和沐決解釋清楚,把沐決救出來,但是所有人都阻止他,所有人都告訴他一切要從長計議,他自己也知道,這件事不能急進,但是叫他怎麼等得聊。
「唉…」長嘆一聲,深切的思念。
「鐘萬霆」伸手突然傳來熟悉的呼喚,轉頭穿著白色的里衣站在他身後,笑著道︰「還不睡,明天早朝起不來別想我叫你……」說著朝他伸出了手,鐘萬霆伸出手想去握住沐決的手,抓住的只有冰冷的空氣……
「決…」對著空蕩蕩的屋子,鐘萬霆失魂落魄的地念著,轉頭再次望向頭頂的上玄月,視線的余光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鐘萬霆眨了眨眼楮,還在果真不是錯覺,想也不想便從窗子躍出,沖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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