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歐小弟手里忽地一輕,廣告單——沒了?
面前叉腰怒瞪著歐小弟的中年婦女,身穿市環衛局統一的橙色工作服,劈手奪過了歐小弟手中還剩厚厚大半沓的廣告單,看都不看半眼就往垃圾手推車里一丟。白色廣告單翩翩飛舞著栽進車內表面一層枯黃樹葉中,隨即下墜,跟底下的煙頭紙屑烤串棍栗子殼等等街頭垃圾一塊聯歡去了。
「你……你干什麼?」歐小弟瞠目結舌,還未徹底反應過來。
「干什麼?我問你想干什麼?天天落葉都掃不完了,還來發這些垃圾傳單!」女清潔工推起垃圾車就走,還不忘回頭沖他冷冷甩下一句︰「沒罰款算你走運!」
歐小弟兩手空空地呆立成行人道上一座石雕,來往擦肩而過的路人嫌礙地方都拿眼瞪他,有的還低聲罵道︰「好狗不擋道!」有個手里抱著培根紗蓬蓬抹胸裙芭比女圭女圭的女孩兒好奇地瞅著歐小弟,一邊走一邊問保姆︰「阿姨,那個人怎麼傻呼呼地一直站在風口里呀?他不冷嗎?」保姆斜瞄了眼還大張著嘴巴半天沒合攏的歐小弟,心底下想說八成是個智障的,吹著寒風裝可憐等人施舍吧?嘴頭上說的則是︰「人家那叫行為藝術,很高深的,咱不懂說完急急拉上小女孩走了。
等歐小弟終于反應過來,抖抖肩膀,自我安慰地想︰至少廣告單是都發「完了」,也算……完成任務了吧?得,找老道去!
歐小弟順著商業街往南頭走,一路就見迎面過來的行人隨手往地上丟著什麼,地面鋪了白花花一層,跟路邊綠化帶里的落葉地毯相映成趣。
歐小弟俯身拾取一張瞧瞧,不禁苦笑了︰看來無量道長也好不了自己多少嘛。
再往前走幾步他就覷見無量道長了,這老道發小廣告的手法,那是相當地霸道啊︰男的往手里塞,女的往包包里塞,抱小孩的直接往懷里塞。下手還極準,一看就是久經鍛煉的——如果鄉下那會子也好算「基層鍛煉」的話。至于效果麼……自己看地面就知道了。
無量道長遠遠瞥見歐小弟就拉開大嗓門︰「發完了?這麼快?」懷疑地上下打量著傻小子又問︰「你該不會扔垃圾筒里了吧?」
雖不中,亦不遠矣!歐小弟蠕動了下嘴皮子,剛想回答,身後就見個人忽然竄了上來︰「馬大師,你救苦救難快救救我吧!」那人膝蓋一彎兩腿一軟,眼看著就要給無量道長當眾下跪!
無量道長忙攙扶住來人︰「別介,別介,有話好好說,鬧市大街上跪什麼跪呀心里頭可美得直冒泡︰穿身兒道袍效果它就是好來就是好。
歐小弟也趕緊過來幫著扶起來人,兩人抬頭打了個照面,頓時雙雙愣了神——眼前哭哭啼啼鬧著下跪的,不就是歐小弟在便利店打工時,白拿報紙不給錢的中年賤男嗎?
那人顯然也認出了歐小弟,臉上紅赤白咧的,可眼下火燒眉毛顧不得許多,再說他找的是「馬大師」,當即把歐小弟撇在一邊,自顧自地跟無量道長訴起苦情來。歐小弟也不出聲,立在一邊就听了個大概。
竄上來這男的姓盛,和老婆兩人早年跑批發生意攢下四十多萬,正打算轉行搞點別的。有天老婆見道旁車站的候車亭背面黏了張小廣告︰「富婆借種生子」啥的,一看上面標的酬金就撕下來揣包帶回家了。
兩口子一琢磨,半信半疑間覺得倒也是條財路,就按照廣告單上的號碼撥過去試試。一打很快聯系上了,對方說富婆可是社會名媛,還不能隨便給人見的,你得先體檢合格了再說。
隔天還真有人上了門,開車拉上這姓盛的去市立醫院檢查了一輪。盛老板原本還懷疑是不醫院找的托,可一通檢查下來,完畢了半分錢沒收他的,所有手續都是那人去辦,心下就先信了五分。
再過幾天那人又帶律師來了,當場煞有介事地立下合約,然後開口要收保證金。盛老板兩口子屁顛屁顛取出存款,還求告親戚湊足五十萬,交給那人換來一紙收據。
之後整整一個禮拜,姓盛的就窩在家里專候著富婆來電話通知好消息。結果一等等了大半個月,對方號碼關機音信全無,這才發現自己上了當,趕忙去報警。
「警察咋說?」歐小弟淡淡地問,面部表情是毫不同情地冰冷︰你明明存款有四十萬,還貪那兩元錢報紙,叫人想不鄙視你都很難!
「報了案叫我回去等消息盛老板苦著臉回答。
實情是他報警前還去了市里的電視台,尋思著有個記者陪同更能引起重視,心理上先找個撐撐腰的。不料想市電視台那個記者一听他訴完苦,第一反應卻是哈哈大笑︰這種騙局我們電視台從新聞到民生欄目,光今年報道都不下十回了,你怎麼還上當呀?
「那間醫院呢?」無量道長小心地捋著一邊才生出沒幾根的老鼠須,眯縫著眼問。
「也去過。可醫院說從來未曾听過什麼富婆借種的事兒,更跟這樁破事半點干系都沒有。那天他們是服務街道居民,辦免費義診活動來著,本來就不要錢的。我去多幾趟他們就說我醫鬧,找保安把我給攆了出來
盛老板說到這鼻涕眼淚都來了,也不嫌面前這老道邋遢,一頭就栽進了他懷里︰「哎喲馬大師哇,你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哇!我現在可真是走投無路了呀,你要不幫幫我,我就死路一條了哇!我就去死,去死去死!」
嘴巴里嚷嚷的是「去死」,大腦袋卻直往無量道長的胸口上撞,力道那叫一個狠哪!
「幫、幫……」無量道長連胸口帶胳膊都被盛老板箍得死緊,翻著白眼發出微弱的求救信號︰歐小弟你個臭小子,再不幫忙拉開這家伙,老道我連胸骨肋骨都得一塊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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