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生如戲

作者 ︰ 自由精靈

更新時間︰2012-12-07

「傳!」西楚雄咬牙切齒般砸出兩個字來,話音中帶著明顯的怒意。

一個黑衣人唰地沖進,朝西楚雄當胸抱拳︰「啟稟崖主,江面上出現一支船隊!」

「船隊?」西楚雄神色遽變,「可有探明白,是何來歷?」

「已經派出六個前哨,但——」黑衣人說著,臉色有些難看,「沒有一個人回來……」

「什麼?!」西楚雄陡地站起身來,鷹眸朝外噴射著火焰,「廢物!」

「崖主!」旁邊一個頭領踏前一步,面色卻比西楚雄沉靜得多,「發火解決不了問題,眼下還是弄清楚對方的情形,細作打算要緊

「呃,」西楚雄抬手,拭了拭額上的微汗,正要說話,門外又匆匆奔進一人,「報——有不明船只靠岸,要求晤見崖主

西楚雄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抬手接過黑衣人呈上的帖子,往上只掃了一眼,兩腮便鼓了起來。

「崖主?」先前說話的頭領湊到他跟前,目光瞟過帖面,隨即發出聲低呼,「紫痕令主?她……居然這麼快找上門來了?」

西楚雄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指上加力,幾乎將燙金的帖子捏成兩半。

「崖主,咱們現在已經好比騎上老虎背,上不得下不得,只能力挺下去

「啪——!」重重一掌將帖子砸在案上,西楚雄粗著嗓門兒吼道︰「來人,放炮接客!」

命令一級接一級傳達下去,無數的黑衣人從石荒城中涌出,在道旁列成兩行,西楚雄換上一身重甲,大踏步迎出。

轟——轟——轟——

土炮朝天,發出一枚接一枚的炮彈。

江邊碼頭上,夏紫痕筆挺地站立著,渾身上下散發著凌人的氣勢,眉宇之間隱隱浮現出當年巾幗梟雄的豪氣。

「哈哈哈!」但听得數聲爽朗的大笑,西楚雄領著一幫子手下,大步走來,立在碼頭之上,沖夏紫痕一拱手︰「早聞紫痕令主威名,久仰久仰!今日廝見,榮幸之至!」

「不敢!」夏紫痕卻只一抱拳,輕輕吐出兩個字,身子已然飛出,穩穩落在沙石灘上。

彼時江風吹來,掠起她鬢邊黑發,雖已年過四十,美色稍遜當年,卻更添一分難言的風韻,竟勾得西楚雄微微地直了眼。

後邊的陳蛟輕輕咳嗽一聲,喚回西楚雄的意識,他那張皮糙肉厚的老臉上,不由浮起幾許紅潮,尷尬地笑了兩聲,側身抬手︰「令主,請

夏紫痕也不遜讓,一拂袍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後方數十名一身勁裝的侍衛緊緊跟隨,個個目不斜視。

西楚雄腳步雖然鏗鏘,心里卻不住地敲著鼓——他那廂剛對夜璃歌「落井下石」,這廂夏紫痕便到了,看來這石荒城,轉眼便會憑生出無盡波瀾。

想至此處,他又是咬牙暗恨,又是躁怒不堪,臉上卻不能帶出一星半點來,只拼命絞盡著腦汁,思謀著該如何糊弄住眼前這一位——倘若糊弄不了,不若將這位也送去地洞里,讓她們母女倆會面?可是夏紫痕身邊這些煞神,有哪個是好敷衍的?

放毒?圈殺?一時間,西楚雄腦子里閃過千百種可能,卻沒有哪一種,能夠執行到位。

眼見著已經進了石荒城,西楚雄仍舊一籌未展,只得強笑著上前,親自殷勤地招呼著,將夏紫痕迎入殿中,又命人備辦酒菜,速速排開宴席。

夏紫痕穩坐如山,也不說明來意,也不與西楚雄周旋客套,只慢慢喝酒吃菜,飯畢起身,再沖西楚雄一抱拳︰「本主連日行舟,早已疲累不堪,故想借貴地暫歇一歇,不知崖主可否相留?」

西楚雄面皮子一緊,爾後浮出幾絲淺笑︰「當然當然,承蒙令主瞧得起,貴腳踏賤地,本主榮幸之至,陳蛟,引令主至偏殿歇息

「是陳蛟恭恭敬敬地答應一聲,轉頭對夏紫痕道,「令主,這邊請

夏紫痕離座,領著一標手下,隨陳蛟離開大廳,徑往後殿去休息,廳中西楚雄的臉卻驀然一沉,沖眾人揮揮手道︰「都給本主退下!」

不曾想,在夜璃歌身上尚未打開缺口,卻又憑空穿出一個夏紫痕,西楚雄早已焦頭爛額,只恨不得能變出第二座石荒城來,連夜隱遁而去。

但這只是他自個兒的想法罷了,現實如何,還必須打起精神來面對。

稍頃,陳蛟折回,西楚雄立即叫上他避入密室,滿眼殷切地道︰「陳蛟,這些年來,本主冷眼看去,這些頭目里,只你是個明白人兒!眼下這形勢,你覺得如何做才妥當?」

陳蛟兩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從根本上來說,他打一開始,便極不贊同西楚雄這種冒險的做法,奈何西楚雄被利欲燻昏了頭,也不細細掂量自己眼下的實力,貿然發起整個計劃,待到將夜璃歌弄上島來,卻發現自己實是踩進一個套中,既拔不出腳,更抽不開身。

「島主真想听實話?」陳蛟眼中閃過絲遲疑——跟西楚雄這麼些年,他也好歹了解這位主子的脾氣——凡事上看著有主見,其實要麼剛愎自用,要麼傾向明眼可見的利益。

世人皆見利,這本無可厚非,可對于一個真正想做事業之人,卻是致命的缺陷。

而西楚雄致命的缺陷還不止這一點,他除了好大喜功之外,還听不得逆耳之言,凡與他心意相左之人,就算當時不發作,其後必然尋個由頭,遠遠地開發了去,弄得許多人都寒了心,在他面前並不怎麼說實話,因著如此,反而使得西楚雄更加自狂自大起來。

例如夜璃歌這件事。

其實,在夜璃歌最早被「請」上岸時,西楚雄完全是出于主動地位的,要麼狠施重手,徹底打滅夜璃歌的傲氣,要麼客客套套地送她離開,兩不得罪,可是他豬油蒙了心,花招一個接一個,想著能從夜璃歌口中套出點什麼來,見著不成功,又來一招陰的,將夜璃歌困入地底寒窖之中。

現在可好,打不能打,和不能和,進不能進,退不能退。

且不說依夜璃歌的性子,絕難受辱而不計怨隙,單道今日登島的夏紫痕,只怕他們也招惹不起。

「你怎麼不說話?」

見他一味沉吟,半聲不吭,西楚雄心中打起小鼓,緊了緊嗓音問道。

罷了!陳蛟深吸一口氣,咬了咬牙關——無論如何,西楚雄對自己總算不錯,為人謀而不忠,非君子所為,自己只能實話實說了。

「崖主現下,還有一步棋可走

「什麼棋?」

「棄卒,保帥

「棄卒?」西楚雄卻沒能明白過來,「棄什麼卒?」

「卑職斗膽問崖主,請夜小姐登島,是誰的主意?」

西楚雄的面色僵了僵,依稀回過味來︰「是……倉譙燼的

「這就對了陳蛟又說了四個字,便側身退下。

西楚雄的腮幫又鼓了起來,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眉心高高隆起,顯然在心中計算著取舍得失——夜璃歌的事,雖說是倉譙燼鼓動在前,決斷卻是他自己下的,如今出了事,便將倉譙燼推出去受過,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陳蛟暗瞅著他的臉色,度其心意,不由微微嘆息一聲。

直到夜色擦黑,西楚雄還是沒拿出個章程來,手下送上酒飯,他粗粗用過,便火急火燎地令眾人退下,自己將自己鎖在殿中,繼續琢磨「應對之策」。

說到底,他仍是貪戀著夜璃歌身上的「光華」,覺著這麼一大塊肥肉到了嘴邊,沒能吃下去,反而看著她飛走,無論如何不是滋味,可若是強咽吧,只怕會硬生生噎死自己……

「唉!」

面對著桌上那盞明明滅滅的燭火,這位「自命才高」的「雄主」,竟像婦人一般,長一聲短一聲地嘆起氣來……

……

偏殿。

夏紫痕閉目坐在榻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已經將身邊的一切徹底忘卻。

夜逐冷覷著她的面色,幾次想開口,卻到底懾于當家主母之威,只垂手侍立于一側。

直到子時將近,夏紫痕方才睜眸,淡淡地掃了夜逐一眼︰「帶著他們,都退下去吧

「夫人!」夜逐一抱拳,眉間浮起絲驚急之色,「尚未找到小姐,卑職心中……實在難安

「著急?」夏紫痕瞳色冷然,「王爺平時是怎麼教導你們的?難道你們都全忘了?」

「卑職不敢!」夜逐曲膝跪倒于地,「只是這地方,實在不便久留……還請夫人早作決斷!」

「縱使決斷,也不急在一時,」夏紫痕臉上的表情仍然淡淡地,「吩咐下去,若沒有本夫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輕動,否則便按家法處置!」

「……是見再無絲毫挽回的余地,夜逐心中雖然不甘,卻不得不硬起頭皮應道。

……

寒窖之中。

夜璃歌仍舊端然如山般地靜坐著,任憑內息在全身上下游走。

從小到大,比現在更險惡的情形,她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是以並不畏懼,反而滿心空靈。

傅滄泓、宏都、炎京、安陽涪頊……所有的人和事,一一在腦海中晃過,卻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觀——人生如戲,人生如夢,若是退後一步,便什麼都瞧得破了。

是啊,有什麼瞧不破呢?

不管是待自己有如掌珠的雙親,還是對自己寄予無限厚望的璃國民眾,抑或是「敵友」難辨的董皇後,在這一刻想去,竟像是隔了層玻璃紙似的,恍如鏡中之花,水中之月。

偏偏這一片混沌之中,唯有那人殷切的眼神,愈發變得清晰——若說,她生命里的那些人,于她不過是過客,她于那些人,也不過是過客,可唯有一人,始終無法漠視他的痛苦傷悲快樂憂愁。

便是他了。

縱然是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也無法將他拋諸腦後。

這便是——愛嗎?

刻骨銘心的愛嗎?

還是纏綿在她心中的那絲痴念呢?

一想起便會痛,一想起便觸動心中最柔軟的那根弦。

你我都是寂寞的人……

高樓之上,他指尖寒涼,冷峻唇間噴著微醺的酒氣,沒有拒人千里的漠然,而是股發自內心的蒼涼……

盛世孤獨的蒼涼。

他是那樣蒼涼的男子,以致于到了令人心痛的地步。

只是在人前的他,極少透露自己的情緒,顯出的是一種斟破紅塵的疏離……

他說得……倒是一點都不錯啊,他們都是寂寞的人,所以才能在相遇的那一刻,以電光火石的速度,靠近彼此的心,而後來,更是深深融入彼此的靈魂——

只有她解得他滿心的孤獨,只有她能走進他高高壘起的城堡,只有她能觸到他眼底那一絲深埋在冰雪中的溫度——

滄泓,原來你也是個被鎖困在黑暗里的孩子,所以才深深地向往一份純淨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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