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覆山河•血色涼歌 第七十一章 悲哀

作者 ︰ 自由精靈

更新時間︰2012-11-08

傅滄泓打住話頭,也靜靜地看著她。

天地之間,寂寂無聲。

明明相距得如此之近,卻始終有一層無形的隔閡,朦朦朧朧地夾在兩人當中。

傅滄泓挑起了眉梢。

他實在不喜歡她此刻的神情。

「璃歌他伸手去抓她的手,她沒有拒絕,但也沒有顯出什麼熱情來。

仿佛意識到什麼,傅滄泓抽回手去,再沒有說話。

兩個人再次上路,卻始終沉默著,一種難言的壓抑與古怪,暫時蓋過彼此之間那份至情。

為什麼?

看著身邊女子絕美的側影,傅滄泓心中不由浮出絲悲哀——璃歌,為什麼你的心總是飄忽不定,讓我怎麼也抓不著?在你身邊的每時每刻,我總是小心翼翼,卻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錯,什麼時候會出錯。

女人心,海底針。

是不是每個愛著的男人,呆在心儀女子身邊時,都有這樣的感覺?

手足無措,心慌意亂,賠盡了小心還是……一無所獲?

所以男人們常常感嘆,女人心,海底針。

女人心,水中月。

女人心,鏡中花。

女人是善變的。

的確沒有錯。

相對于男人的理性,女人則是感性的,她們的思維總是受情緒,受外部環境所影響,前一秒和你親親密密,後一秒就有可能烏雲蓋頂,鼻子不是鼻子,眼楮不是眼楮,弄得男人們無所適從。

哈哈,寫至此處我也忍不住感慨,能征服一個女人的男人是丈夫,能征服兩個女人的男人是情人,能征服三個女人的男人是情聖,能征服無數女人的男人是英雄,或者帝王,能征服全天下女人的男人,古今未有……

你再杰出,總有女人不會愛你;

你再沒用,總有一個女人會愛你。

愛情,乃是這世上最奇妙的東西,你想要的時候,它未必會有,你不想要的時候,也許它會冷不丁地冒出來。

愛情可以隨時開始,也可以隨時結束。

愛情不能帶給你什麼,也不能帶走什麼,它不過是豐富了我們的感知,豐富了我們的靈魂而已。

畢竟,像傅滄泓這樣一往情深的男人,始終是少數;像夜璃歌這樣絕塵拔俗的女人,傾世唯一。

此時的夜璃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是以根本沒有察覺到傅滄泓的低落。

璃國、炎京、父親、董皇後、安陽涪頊、牧城……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事,許許多多的景,在她的腦海里幻燈片似地切閃而過,她在敏銳地捕捉,敏銳地思索,敏銳地想要抓住什麼……

忽然地,她再次勒住了馬韁,馬兒停止前進,帶著她一起凝固在原地。

「怎麼了?」傅滄泓催馬跟上她,壓低聲音問。

夜璃歌不說話,只是唇邊緩緩浸出絲血來,滴落在雲白的衣衫上。

「璃歌!」傅滄泓嚇了一大跳,顧不得她高興不高興,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抱上自己的馬背。

夜璃歌卻像沒有絲毫感覺一般,只是瞪著雙眼,直愣愣地看著天空。

那兒,像是有一團模糊的東西在緩緩漂浮,漸漸變得清晰。

深濃的悲哀剎那間在胸臆間彌漫開來,她仿佛看到,那一團團沸騰的野火,有如千變萬化的火燒雲,迅速吞沒著無邊富饒的土地……

瞧著她空洞的眼神,傅滄泓大急,搖著她的肩膀焦灼地道︰「璃歌!璃歌!」

她慘慘地笑,左手五指扣住他的鐵腕,尖尖的指甲戳破他的袍服,直戳-入肌膚︰「……滄泓……」

「嗯?」

「如果我死了,你會怎樣?」

「你說什麼?」傅滄泓有如五雷轟頂,「你怎麼會死呢?有我在,你就不會有事

「我是說……如果……」

「沒有什麼如果!」他的聲音有些發寒,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冒出這麼些話來,卻仍生出無端的恐慌來。

「……」夜璃歌嘆息了一聲。

她不能告訴他,她所看到的一切,但她可以選擇,要不要愛,要在什麼時候,結束這段愛。

傅滄泓,倘若我的死亡,能終止所有的災難,我不惜以生命,摧毀你攻城掠地的意志。

父親說,歌兒,你是這天下,唯一能牽制他的利器。

那時我不懂,也不願相信。只因你是這世上最為強悍的男人,你的意念有如絕世的寶刀,無堅不摧,我實在不知道,有什麼能夠阻止你,發起最後那場屠天滅地的戰爭。

《命告》中說,得此女者,既有天下,那麼這個女人,倘若死了呢?這天下,是不是可以安寧下去?

……看著懷中的女子,傅滄泓滿目悲傷——他的這種宏大的悲傷,自有生以來,一直濃重地持續著,並且將一直持續下去,從前他為自己悲傷,現在他為這份未知的感情悲傷,爾後,他仍然會繼續悲傷……

他愛上了夜璃歌,也深知這個女子同樣以自己的生命熱愛著他,可他們的感情,卻始終被重重濃雲慘霧所籠罩。

若對方是人,他可以提刀拼殺,若對方是事,他可以不計代價……可對方若是難以玄解的宿命,他也無能為力。

「滄泓……」她忽然抬起染滿丹蔻的手指,緊緊扣住他的脖勁,深深地吻住他的雙唇。

傅滄泓一動不動,任由她口中的血腥滲入他的齒縫,一點點彌漫開來。

他沒有看到,沒有看到她唇際那一絲,幻美到極致,飄緲到極致的笑。

心髒破裂的聲音,格外清皙。

女子絕色的容顏一點點蒼白,那只搭在男子肩上的手,一點點下滑,下滑……

傅滄泓終于察覺到了她的異常,慢慢松開雙臂。

「璃歌……」他慢慢抬起手來,指尖拂落在她冰涼的臉頰上,帶著不盡的驚顫。

女子面容安寧而美好,仿佛是睡著了。

巨大的絕望像座沉甸甸的高山,驟然從九天之上落下,沉沉砸在他的頭頂,發出轟然的驟響。

日隕其光,整個世界一片黑暗。

就像是回到那把龍椅之前,看著遍地的鮮血,還有一顆睜著雙眼的頭顱……

是不是愛到深處,寧願失去全世界,甚至生命,也不願意失去你?

失去了你……這個冰冷的世界,對我又有何意義?

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空。

太陽依然還在,萬古洪荒地掛在那里。

可看在他眼中全是蒼白和慘淡。

曾經,他恨過天,他怨過地,所以他隱藏了自己,懷著活下去的願望,與所有的一切作著長年累月艱苦不懈的斗爭,雖然他不知道,這麼辛苦地活著,到底為什麼……直到炎京城頭,于萬丈紅塵中剎那相遇,他方才明白,那一刻的遇見,便是他此生唯一的夢境……

他沒有放棄。

不管遭遇什麼都沒有放棄。

爭得過人,爭得過天,爭得過地,卻……爭不過命。

如果死亡是我們愛情唯一的結局;

如果如此愛你,最終仍然要失去,那麼誰來告訴我,這樣卑微地活著,如此痛苦地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從她腰間解下驚虹劍,與自己的照影並排放在一起,傅滄泓怔然地看著懷中氣息已絕的夜璃歌,幽幽地笑了……

他這一生活得太過壓抑,自有意識來,幾乎很少笑過——在刀光劍影的宮廷之中,即使你隨隨便便的一個表情,也許都會被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指為謀反的證據,正因為如此,他才比這世間任何人,都更清楚人性的丑陋,人心的險惡,也正因為如此,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擁有一份完整而干淨的感情。

夜璃歌,是他最愛的人,也是他整個精神世界的依托。

當她決定以放棄生命這樣慘烈的方式,來中止他們這段感情,他……早已心碎魂斷。

握住劍柄,傅滄泓拿起照影劍,橫在眼前看了看,正欲往頸上抹去,卻听得身後一聲幽然長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老夫一生閱盡紅塵,未料真有此等痴情男兒……」

慢慢地,傅滄泓站起身來,只見渺渺雲天之下,立著一須發皆白的男子,廣袖薄衫,仙風道骨。

「請問高士尊姓大名?」收起滿懷愴痛,傅滄泓難得謙雅地道。

「閑雲野鶴之人,不足道名姓對方笑笑,目光落到橫躺于地的夜璃歌身上,「她三魂七魄猶聚,雖死尚生,你又為何如此形狀?倘若她活過命來,你卻死了,豈不嗚呼哀哉?」

傅滄泓大驚,當即曲膝跪倒于地,朝著男子深深叩拜︰「若高士能救她,我願以托國之富相謝

「托國之富?」男子淡笑,「救她于我不過舉手之勞,何勞你如此大禮?只是,要我救她,你須得依我三件事

「請高士指教

「其一,須去惡念,存仁心;其二,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其三,要等待,要忍耐,要始終如一

「……滄泓,記下了

「可真記下了?」男子的語音中卻帶著三分不放心,「你重復一遍我听听

傅滄泓一字不差地重復了一遍,男子模著銀須,微微點頭︰「這倒罷了,若記得此三誡,或可改動天命,否則,傾滄海之水,也難洗你二人之罪孽……」

罪孽?這個有如萬鈞之重的字眼,使得傅滄泓心頭劇震,他趕緊著再次連磕三個頭,以表自己的誠意。

此一時此一刻,他的確全心記住了這位老者的話,只是,他畢竟太年輕,畢竟缺乏一種卓絕的毅力,尤其無法忍受自己的愛情,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玷污、困擾、橫加干涉……

所以,執拗的傅滄泓,終究沒能因這份過于炙烈的感情,而逃過那場覆天之劫……

或許這世上,真有命運,它總是潛伏在人們看不見的角落里,冷漠地看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然後不經意地翻動手掌,制造出無數的悲喜劇……

真有什麼人,能夠完全掌握命運嗎?

不,沒有。

活著的每一個人,都會受到命運的愚弄,你能躲得過刀光劍影,躲得過人事紛紜,卻逃不過生老病死,逃不過外界附加的很多局限……

每一個靈魂,都是被關在鐵籠子的鳥兒,我們終其一生,用我們的一切,努力地去撞身邊的鐵欄桿,頭破血流,付出慘重代價,撞開一重,卻發現外面還有更大的一重……

我很悲哀。

當一個人,看清命運的同時,他(她)就會生出這樣無窮盡的悲哀。

所以有時候,做一個糊涂的人,未必不是件好事,看不到外面的天空,或可安于身旁的一切。

可當你看到了,卻又夠不著,便會生出這樣無窮盡的,破滅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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