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君白昭與燕王白霖大敗,引軍回城,然那舟安城樓之上守衛銀甲鑊鑊,正隨風颯颯而飄的旗子,玄色為底,五彩絲線穿邊,金黃的大字飄然如飛,卻是「南宮」二字。
白昭心道不好:南宮為南燕國姓,太子滄寥大名正是南宮滄寥。難道這舟安城已被南燕軍佔據?他月復部還插著那支赤紅色的箭羽,肩胛上鮮紅的血卻已凝固在四周,玄衣看不出血跡,卻能見到一片皺巴巴的血凝固出的痂痕。他卻顧不得傷勢如何,正欲派兵去打探消息,忽而城樓上出了干巴巴細瘦的人來,細細一看竟是這舟安城的守城官。
守城官見到白昭卻不再行禮,只道,「舟安城現已歸于南燕,臣下最後一次稱吾君,請君上退守寄庚
寄庚之城,鄰域舟安。白昭顯然沒料到舟安守城之官竟會倒戈南燕,登時大怒,伸手拔了ha在小月復中的赤羽箭,徒手向那守城官一丟,守城官應聲倒地,竟中眉心。白昭又對身後眾將道,「準備戰斗,取回舟安
此話方落,身後凌家軍倒是無有什麼動靜,反倒是城樓之上的銀甲兵手中箭羽絲毫不留情的自城樓上分撒下來,白昭拔劍擋了幾下,傷口開裂,血流洶涌,漸漸體力不支。燕王白霖更是如此。凌家軍雖多俠士,見君上主帥之狀,卻難免士氣頹然,並不待白昭下令,便護了白昭與白霖向寄庚城回撤去了。
扶星尚在貢海軍營中養傷,忽而听得帳外叫喊動靜聲不停,正起身欲出去查探,帳簾掀動,卻是鐘離喚走了進來,一進帳,他便急奔至扶星眼前,拉住她上下查看,看到她脖子上層層纏繞的紗布,他眉間堆起了小丘,見他的樣子勢必要嘮叨一番,扶星便急忙開口,「哥,我沒事兒。外面怎麼了,那麼大動靜
鐘離喚注意力成功被轉移,哦了一聲,笑道,「對了,趕緊收拾一下東西,咱換地方住了扶星立在原地沒動,只瞧著鐘離喚眉眼笑開中還帶著幾絲憂慮,心念一轉,問道,「你們把舟安城攻下來了?」
鐘離喚便又笑道,「呀,原來太子早就告訴你了,」邊環視了一周,略略疑惑,「那你怎的不收拾東西呢?」
「沒有,他沒說扶星搖頭,又問道,「可你們不是去月牙谷了嗎,一半守城一半進攻,哪里還有兵力去攻下舟安城?」
鐘離喚竟也說不出這內里的詳情來,只道,「這些日子你也見到了,太子殿下見識淵博,手段厲害,就算他明天把東平西樓這等小國給覆了,也是有可能的。區區一個舟安,根本就用不到我們銀甲兵罷?」
區區舟安,用不得銀甲兵。這話叫扶星打了個激靈,太子滄寥幼而痴,恢復心智不過月余,卻能有領兵攻城之計謀,而從這些日子在軍營的境況來看,他所了解的北陵大軍情況絕不比自己少,甚至連北陵朝堂上官員的名字他也能隨口叫出,不光北陵,在提及其余四國時,他也是如此,似乎對每個國家都分外熟悉。全然不像一個曾經心智不全的痴兒,倒像是有天地經緯之才的天才。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能叫一個痴兒,在一夜之間變作天才呢?她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驚懼感。
她沒再多問,轉身迅速收拾東西,隨著鐘離喚出了營帳,忽然她想起什麼似的頓了腳步,喚道,「哥鐘離喚偏頭,「怎麼了?」
「老神醫呢?」她忽然才覺出老神醫似乎在來貢海的第二天便不知所蹤了。鐘離喚自然也不知道什麼老神醫的行蹤,只搖頭道不清楚,又嘆著似乎沒怎麼見著老神醫,再往前走了兩步,便就只吩咐士兵們加緊時間,腳下卻並不停步的帶著扶星朝自己的坐騎走去。
兩人行在大軍前頭,均騎了馬,一副英姿颯爽的模樣。
這俗話說「念雨雨來,盼雪雪下」,將一出城,簡樸的小馬車橫在路中央,白發的老神醫就懶懶散散的躺在馬車頂上,周邊站了四個白衣服的小女圭女圭,生的都十分漂亮精致,活月兌月兌四件絕美的白瓷瓶子。
四件白瓷瓶子陪著老神醫靜靜的擋在貢海城門口,見扶星出來,竟齊齊的跪于雪中,口中呼道,「錦瑟、迷蝶、珠淚、追憶,恭請殿主回殿
扶星一怔,又見老神醫正站在房頂上恍然大悟,這老頭兒是去尋了長生殿的人來了。正欲開口,卻听得鐘離喚疑惑的聲音傳來,「什麼殿主?什麼淚啊蝶啊的,神醫,你領了這幾個小孩子在這風口上,也不怕人家小孩子傷風
還未待老神醫接口,地上跪著的四個女圭女圭中的一個卻忽而躍地而起,各自手間一動,鐘離喚便哇哇亂叫起來,扶星忙看過去,見到的場景卻叫她大吃一驚︰鐘離喚四肢上均被繞上了七彩絲線,這些絲線纏纏繞繞竟把堂堂一個大將軍緊緊的箍成一個圓球狀,而絲線的盡頭,正是那一個小女圭女圭白女敕的小手,那雙小手微微撐開,十指間絲線抽合,卻不見一處紅痕。鐘離喚被絲線縛住動彈不得,後面南燕大軍見狀便紛紛舉起兵戩躍躍而出。
扶星見哥哥受苦,心中著急便沖老神醫喊道,「老頭兒,你這是作甚,還不叫他停下!」老神醫慢悠悠的抬眼瞧了一下,自馬車上跳下來,幽幽道,「長生殿的聖使錦瑟,老頭子我可使喚不動
扶星知曉他的意思,但她畢竟不是人家扶星本人,心中未免心虛,但見鐘離喚表情痛苦,額間冷汗不斷,心一橫,冷哼了一聲,試著喊道,「錦、錦瑟,快住手!」
話音方落,只听得刷刷幾聲,鐘離喚身上的絲線竟真的被盡數收回,他身形幾番晃動,才堪堪在馬上穩下來。
錦瑟收了絲線,卻又恭謹的跪下去,並不說一句話。老神醫緩緩行至扶星馬下,道,「小姑娘,你下來,老頭子有話對你說
扶星便下馬來,老神醫將她拉得走遠了一些,才道,「長生殿出事兒了,他們來找你回去
果真如此,她在听到那四個女圭女圭說話的時候便猜到是長生殿出事了,默了一默,她突然道,「不能緩一緩嗎?我做完自己的事情再回去可以嗎?」
她語氣中竟帶了些許哀求,老神醫心中一顫,看她的神色中也多了幾分憐意,但這些憐意在他眼中不過轉瞬即逝,他頭一回在她跟前冷起一張臉,道,「你若做完自己的事兒再回去,這世間恐怕是再無長生殿了!你為一己之私,卻會害了長生殿上下幾百人!」
扶星咬咬牙,忽而冷笑了一聲,「干我何事?我又不是什麼真正的長生殿主,我不過是借她身子報我尸骨無存之仇罷了。長生殿出事,干我何事?」
老神醫沒料到她會這般說,登時急了,不過他畢竟是年紀長于扶星經歷畢竟豐富一些,只一瞬他便又不緊不慢道,「也罷。不過小姑娘,你得去說服那四個聖使,不然他們就會一直跟著你,一直跟著你扶星冷冷一笑,並不在意。
老神醫見說不動她,嘆了一嘆,又道「你借長生殿殿主重生,是為了報仇罷
扶星點頭,「是
老神醫道,「那報完仇呢?」
扶星不語,她不是沒想過報完仇以後的事情,她想過,想過很多次,但她不想說,對任何人都不想說,包括她的哥哥鐘離喚。
老神醫見她如此,突然問道,「你真的愛他?」
「誰?」扶星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才道,「曾經愛過,現今只恨
「既如此,」老神醫笑了笑,指了指不遠處仍跪在地上的四個瓷女圭女圭般的聖使,「他們的功夫幫你報仇,反正你總要殺他,讓南宮小子費盡兵力幫你不若讓他們四個去,反正現今境況,北陵君無後人,一旦身亡,北陵必定大亂,到時候再叫南宮小子去收個漁翁之利,這樣也不枉他以南燕之國幫你,你報仇也快一些。怎麼樣?」
「不行!」扶星幾乎沒有思考便月兌開而出。
老神醫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又笑了笑,「你還是不夠恨他。若真想要他死,何種死法你都不會在意
是啊,她真的恨他?他讓她含怨而死,不給她留半點尸骨,叫她連輪回都不能再入,她應是恨他的。可她又偏偏總是記起那些美好的他,那些從來都是溫柔和善的他。除了她的死,她偏偏記不得他一星半點兒的壞處。那日在北陵金殿,她分明就可以趁他被點了笑腰穴時,毫不留情的將湛盧刺進他的身體,可是她呢,那天她做了什麼?她由著他將信子扔出殿外,由著他將白羽騎召進殿內以銀戩對著自己,若不是滄寥趕到,她怕是真的就會再一次死在他手中。可下一次呢,再見他時是今早的貢海城東,她雖不敵他,卻也可以趁他慌神收劍時,狠狠刺他一劍,可她沒有,她寧可傷了自己來嚇唬他,也沒有將他刺傷。
她愛他嗎,算了吧,恨他嗎,誰知道呢?扶星身子晃了晃,她的心,徹底亂了。
這時,老神醫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你既穩不住自己的心,還要復哪門子仇呢?不若跟我回長生殿,好好的想清楚再來復仇不遲。這邊總歸有那小子照應著
扶星覺得腦中沉沉,眼前更是沉沉,她蹲來,靜靜思索了很久。終于站起身來,輕聲道,「我跟你走
她這話說的很輕,連身側的老神醫都是剛剛听到,但她這邊話音方落,十步之外,太子滄寥涼涼的聲音陡然響起,讓在場的人均是一驚︰「你去哪?」
扶星心中一驚,皺了皺眉,回身望去,正是白衣清俊的太子滄寥,此時滄寥正從馬上翻身下來,四個跪在地上的瓷女圭女圭,他連看都沒看一眼,便徑直走了過來,重復了一遍,「你要去哪里?」
扶星未答。老神醫卻已滿臉笑意的與他打了招呼。滄寥並不理會他,只盯著扶星,又重復道,「你要去哪里?」
扶星這才抬眼看他,他眉間急切而疑惑,讓她生出一種熟悉感來,她細細端詳,卻怎的也記不得這樣的感覺她究竟是何時何地才有過。定了定神,她道,「長生殿出了些事情,我得回去一趟
「長生殿?」滄寥臉色微變,他暗中派人尋過長生殿,找是找到了,卻在那雪山山巔上,與外面隔了層終年不散卻又厚重的雲霧,便是那常年在雪山采藥的采藥人也從未發現過那山巔之上還存了處江湖上最最神秘的門派。他一直未曾與她提過這事,他有感覺她會離開,就像現在這般。
他方要再說些什麼,老神醫卻忽的又開了口,「小子,你別這般要哭的樣子,小姑娘又不是不回來了,好歹是一國太子,凡是喜怒不形于色。你這樣倒像是媳婦兒跟人跑了的窮酸秀才
扶星沒忍住笑了笑。滄寥卻道,「我的太子妃要跟你跑了,我這副樣子有何不對?」頓了頓,又對扶星道,「你去吧,這邊交由我
扶星點了點頭,卻想到自己或許歸期遙遙,便道,「北陵君白昭,若有幸俘得,待我回來後再送由南燕君那邊可好?」
滄寥唇角一僵,微笑凝滯在清俊的臉上,好一會子,才道,「好
他們此時打算的都頗為正經,因為誰也沒料到,當扶星再一次回來,天下局勢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變化所帶來的一系列的悲劇,更是數不勝數。
扶星常想,若是再予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她一定會選擇讓錦瑟聖使去殺了白昭,就此覆了北陵。再無後來的爭端。
可她選錯了,便是步步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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