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遠也不能忘記,北陵金殿的高台之上,她提劍劃開的脖子,原本仁義柔和的湛盧剎那間寒意森森,他那時是覺不到痛的,滴血的不僅是她劍下他的頸項,更是他的心。可他縱然死,也不願看到她失望。從那一場上元節的煙花燈會後,他愛她至死,至生,從未變過。
手中寒玉弓霍然張開,赤紅的箭羽裹著風沙沖向白昭,五箭齊發,他無處可逃,抬劍堪堪擋過三箭,剩余那兩支毫不留情的沒入他單薄的衣衫,暗紅的血自他肩胛處、小月復處迅速流出,然,玄衣染血,不見其蹤。白昭抬眼望著向扶星奔過去的白衣男子,他大約是從戰場急匆匆趕來的,衣衫還未來得及換下,滿身的血跡,倒更像方才中箭是他了。
正在廝打的北陵俠士見白昭中箭,便都涌到白昭身旁,只防不攻,白昭嘴角噙笑,伸手拔了肩胛處的赤羽箭,忽然道,「回營!」俠士們都心知此次怕是要敗了,迅速而有序的撤離。
南燕士兵正欲趁剩追擊,卻被滄寥制止了。于是南燕大軍也起身回城。
滄寥雖奔向扶星,卻並未觸著她半分,她臉色十分不好,慘白著一張臉。頸子上的傷口並不深,她並無意赴死,不過是嚇一嚇白昭罷了,這天下能叫他害怕的怕是只有潯劍老人了。她見滄寥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傷口,便道,「放心吧,沒事的又見他滿身白衣染血,皺了皺眉,「你受傷了?」
他驀然一怔,心中卻歡喜起來,搖了搖頭,卻只望著她的傷口問,「很痛吧她臉色慘白,眉頭皺的很是深刻,仿佛想起什麼不大好的事情一樣,眼中的冷漠漸漸變成了煩躁。她擺擺手,語氣間竟有不耐煩,「不痛
她抬手的時候,正好露出一月前在北陵金殿被白昭劃傷的手臂,沒有用布條包扎著,那道深長的傷口正張著口盤踞在她的手臂上,兩邊的肉還沒有完全長上,看上去恐怖而猙獰。近一個月了,她的傷竟然還未好利索!滄寥臉色一沉,歡喜消失,怒意突起,伸手抓過她的手臂,沉聲問道,「怎的還沒好?」
扶星皺著眉,似是還未從那不好的記憶中掙扎出來,語氣依舊是濃濃的不耐煩,答得卻是老老實實,「在南燕時有包扎的,這些日子老頭兒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就懶得管了。反正也沒什麼事兒
老神醫確乎是將入貢海就不見了影兒。滄寥怒道,「沒有他,你就不會去找旁的大夫?軍中沒有隨行的軍醫嗎?!」
她卻依舊不大耐煩,「我不喜歡旁人動我
滄寥恨恨咬牙,拉著她翻身上馬,未待她反應,便狠摔馬鞭,急速穿過眾兵將,風刮似的向貢海城奔去。直行至軍營前,他才停住。一下馬,他便急急拉著她往軍醫營帳包扎。
然,軍醫營帳傷員眾多,寥寥幾個隨行的軍醫根本照顧不過來,甚至一些輕傷的病員干脆就自己要了紗布包扎,還有一些在一旁幫軍醫們打下手。太子滄寥入帳,眾人都停下手中的動作,向太子行禮,滄寥擺擺手,「不必多禮,該做什麼做什麼。給本太子找一些傷藥便好
滄寥語氣頗為溫和,心底卻壓著些莫名的怒意,臉色不是太好。他身後是臉色更差勁的扶星。軍中醫者眼色甚高,見此景,忙遞了些傷藥與紗布過去。滄寥接過,尋了個角落,拉著扶星坐了下來,親自動手與她包扎傷口。
扶星尚還在她自己的思緒中未能自拔,對滄寥為自己包扎一事並無有太多感覺,只忽而覺得頸間一痛,她便皺起眉來,抬眼,見著滄寥清俊的臉緊緊的挨在她的臉側,眉間神態認真而小心。
不知怎的她忽然記起那個被他斬于湛盧劍下的白沉來,她在北陵金殿三年,幾乎沒受過什麼傷,唯有那一次,還是她才剛進北陵金殿時,那會子她還不是王後,只是個備受恩寵的妃子,她悄然出去與白昭私會,回來翻過高高的宮牆時扭了腳。白沉就是以這般神態親自為她包扎。
滄寥也記起,那是三年前——她不懼疼痛,一扭一拐的拐進自己居住的朝華殿,年輕的君王正在等她回來,本來故作淡定的君王,本來想拆穿她的君王,在見到她腫的如拳頭般的腳踝時,臉色大變,心中再無揭穿她的念頭,有的只是深深的心疼。他為她遷怒一宮婢子,斬殺百人,落得昏君之名——這些她卻是不知道的。她知道的只是那日以後,年輕的君王再也沒正眼瞧過她,縱使她耍盡手段登上王後之位,登後大典上,他都沒有真正看過她一眼。
將她送回營帳,他待了片刻,囑咐了幾句,便又急匆匆的趕回戰場——月牙谷那邊尚未戰完。
出貢海不多久,忽而有一人從天而降,落在滄寥跟前,滄寥勒馬而停。眼前人黑衣黑袍黑斗篷,面覆綾羅,全身包裹的十分嚴實,就連眼楮處也覆了一層薄薄的黑紗。他停在滄寥馬前,頗為恭敬的躬身,卻不說話。
滄寥便道,「事情辦好了?」
那人才點了頭,發出一聲低低的「是」來,聲音輕細,難辨男女。
滄寥又道,「辛苦了便不再停留,揚鞭策馬而去。那人也迅速消失在馬蹄揚起的塵土之中,不辨蹤跡。
月牙谷戰事已至末端,南燕軍與北陵大軍似乎勢均力敵,除了北陵大軍主帥病懨懨的臥在大軍之後未入戰場之外,幾乎所有將士都投入了戰爭之中。太子滄寥策馬而歸,停在高處觀測戰事半晌,忽而手指微曲,至于唇邊,尖銳的哨聲響起,先前埋伏過北陵伏兵的地方突然出現了同樣手持箭羽的人,不過這些人一身黑衣,雖也是未露真面,打扮卻與路上的攔下滄寥那人全然不同。只見滄寥微微點頭,黑衣人箭羽齊發,射向場中混戰的兵士。
這群人的箭法十分高明,看似亂射一氣,卻不曾傷著一個南燕軍士,羽箭直逼北陵大軍。不消一刻,北陵大軍氣勢減弱,又一刻,氣勢更弱,而南燕士氣高漲,個個打得正酣。滄寥駕馬自高處下來與鐘離喚匯合,見將士十分有士氣,並無喜悅之意,卻道,「收兵回城
鐘離喚不明所以,「這時候收兵?豈不是、、、、、、」
話還未說完,便被滄寥冷冷打斷,「阿星受傷了他料定了鐘離喚放心不下扶星。
果然,鐘離喚只略一猶豫,便一邊打著手勢叫號兵鳴金,一邊高聲喊道,「銀甲兵,收兵回營!」
南燕將士听得號令,紛紛掃興。而北陵將士卻如獲大赦,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舟安城中有更大的「驚喜」在等待著這一群初次上陣便敗歸的凌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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