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忙起來,時間便過得飛快,眼看著馬上就要到二月了,天氣雖然漸漸暖和起來,卻還不至于立刻換下厚棉襖。♀
溫華這些日子在鄧家休養,每日里就是繡繡嫁衣,看看賬本,逗逗孩子們,永寧坊那邊每隔幾天就會將她要看的消息和賬冊送過去,因為有這些東西,她倒真沒閑下來,這不,顏先生(顏四姑女乃女乃)來信推薦了一家名為「豐圓泰」的銀樓,建議她可以去看看,據說那家銀樓出的金器銀器價錢上雖然比別的銀樓稍微貴些,卻是京城里的老字號,最是貨真價實,其工藝之精湛在京城可謂首屈一指,而京城流行的樣式在那里也幾乎都能見到。
她琢磨著是該抽空回趟城里,去永寧坊看看,再去潘府瞧瞧戴清欣。
戴清欣和她哥哥跟著他舅舅從赫城回來,到達京城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九的晚上了,過了年她來信說潘家老太太讓人將自己隔壁的院子收拾出來給了她,那里原本是她母親出嫁前住的院子。
溫華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去探望她,一是過節忙,二來她的親事將近,許多事情需要去做,忙著忙著便將出門訪友的事情給忽略了。
今天恰好平羽也要出門,溫華一合計,便決定和他一同進城。
知道她要去找戴清欣,平羽道,「我和同窗約好了的,今天中午要在福寧樓見面,先送你去潘府,我再去赴約。」
溫華回憶福寧樓的位置,「那樣豈不是繞遠?你還要再返回來,還不如你在福寧樓下車,我#**小說
平羽在這件事上卻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行,我送你過去。♀先前上元節那幾家官眷走失案子,京兆尹到現在還沒破案呢,小姑娘在外頭更得小心。」
溫華暗自吐了吐舌頭,知道這事兒不容更改,便不再提起。
然而兩人沒有料到今日因有藩王出京,從朱雀大街一直到明德門都戒嚴了,不管是出城的人還是進城的人都被堵在了城門口,兩人再想改走別的城門,卻因為周圍人多車多太過擁擠無法掉轉車頭而放棄,只好按耐下焦急,又等了一個多時辰才得以入城。這下子時間上就來不及了,然而城內的街道上不允許車馬快行,何況道路擁擠,即便再焦急也得忍耐著,眼看已然日上中天,離福寧樓卻還有兩座坊這麼遠,溫華將車窗簾掀開一個小角,看看平羽,見他微微皺眉,便輕聲招呼他道,「要不先派個機靈的小廝過去說一聲?省得讓人家久等。」
平羽眉頭一動,點了點頭,向跟在身邊的人吩咐了幾句,立即便有一人驅馬前行,快走幾步往福寧樓趕去了。
一行人就這麼隨著流動的人群不快不慢地走著,快走到福寧樓時,溫華又勸道,「三哥,要不你先去會朋友吧?這里離戴清欣那兒也不算太遠,又不出城,不用太擔心。」
平羽沒有答應她,「那邊兒都是書院里的同窗,讓他們等一等就是了,耽誤不了——」
「三哥?怎麼了?」
平羽朝她擺擺手,「簾子蓋上,有人過來了。」
溫華听話的放下簾子,猶豫了一下,將一塊丁香色的煙水蓋頭用兩只花釵固定在發上,覆住額頭和眼楮,又將腦後水色大氅的兜帽提起來戴上,這才放下心來安坐車內。♀
行了沒有幾步,就覺得車身一頓,停了下來,她扶著車廂側耳听外面的動靜,過了一會兒,平羽在車窗外喊了一聲妹妹,溫華將窗簾微微掀起一角,「三哥?」
「沒什麼事。不去福寧樓了,我們先送你去潘府。」
我們?溫華猶豫了一下,「是誰來了?你們不去福寧樓,要去哪里呀?」
平羽靠近車窗低下頭,「顏六和安郡王府的四爺楚濂過來了,本來和他們約的在福寧樓踫面,這會兒那邊兒不太合適,所以改去綠堤,那里離潘府不遠,你等我去接你,最多兩個時辰。」
溫華心里一動,又將車窗簾拉開了一些,然而只看到了自家的婆子丫鬟和路人,別的什麼也沒瞧見。
這時卻听平羽輕咳一聲,溫華知道自己的意圖被識破,不禁微微感到尷尬,低下頭去弱弱的回道,「我知道了。」
到了潘府側門,溫華在丫鬟的扶持下下得車來,側過臉去朝身後看了一眼,這條安靜的窄路的盡頭有兩個人騎馬停在那里,他們的身後跟著不少隨從,只是從這個距離,再加上背光的緣故,看不清對方的面容。然而她的目光也只是這麼一掃便又轉過臉去,听著平羽的囑咐點了點頭,便跟著潘家派出來迎客的嬤嬤進去了。
待得平羽反身來到二人面前,顏恕仍然痴痴地瞧著那個方向,平羽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眼,輕斥一聲,「走了!」便打馬當先離去。
楚濂用胳膊肘捅捅顏恕,「回魂嘍——」笑嘻嘻的也掉轉馬頭離開了。♀
眼見得那二人離開,自家少爺仍是一動不動,海茶騎馬湊到顏恕身邊,「少爺?濂四爺和平三爺已經走了……」
顏恕戀戀不舍的又看了一眼潘府的側門,「嗯,走吧。」
再見戴清欣之前,溫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沒有料到戴清欣並沒有如上次那般哭泣不止,反而表現得落落大方,極為熱情得體的把她請進了自己屋里。
溫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顧慮到此處還有潘家的下人在場,便沒有說什麼,只斟酌著詞句問了她母親的後事辦得怎樣,又拉著問她這些日子身體如何,見她強忍著悲傷一一回答了,不由心生感嘆。兩人說了會兒話,戴清欣說自己餓了,讓身邊伺候的嬤嬤去取些茶點來,等那嬤嬤一走,她立刻就拉著溫華進了里面的臥室。
「溫華姐,你身上帶錢了麼?」
溫華約莫能猜出什麼緣故,立即把身上的一個繡著玉蘭的粉色荷包取了下來,「要多少?這里面是一百兩的銀票和幾個銀子。」
「夠了,」戴清欣飛快地將荷包塞進自己袖筒里,又看了一眼外面,「姐姐,這筆錢記賬上,將來我再還你。」
「傻丫頭,快別這麼說。」溫華掃了一眼她的房間,發現一應用品都是新的,各色擺件也都透著不俗,只是冷冷清清的,渾沒有一絲人氣兒,姑娘閨房里常見的荷包掛件竟是一樣也沒有,就連外面伺候的丫鬟們都低著頭,沒有一個帶笑模樣的。她想了想,叫了滴珠進來,從滴珠那里要了個素色荷包,又讓她出去了。
她打開荷包點了點,低聲道,「這是三張一百兩銀子的銀票,你先收著,用的時候就叫人去兌了來,手里有銀子,日子總要好過些。」說著,她又問道,「你身邊伺候的那些人呢?怎麼只有梅兒在外面守著?」
戴清欣手里握著那荷包,險些掉下淚來,她輕輕道了聲謝,「如今我身邊信得過的丫鬟就還剩下三個,這些日子她們也折騰得不輕,琉璃累病了,你也知道各府都有各府的規矩,我只好瞞著,說讓她們給我做衣裳,其實是讓春雨和梅兒輪流去照顧她,」听到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一邊趕緊將素色荷包系在腰上,一邊朝溫華使了個眼色。
溫華將桌上放著的一只針線簸籮拿過來,從里面取出一只未做好的鞋,「妹妹,我那里有幾個好花樣,繡在鞋上再好看沒有的了,可惜你現在不能穿帶花的。前幾天家里進了些好料子,我看有兩匹正好適合你,回頭叫人給你送來。」
「欣妹妹在嗎——?」
門簾子一掀,進來的是溫華上次見過的那位盛兒媳婦,戴清欣站起身來,「嫂子來了。」
溫華趕緊跟著施禮。
「老太太剛念完經,听說鄧姑娘來了,特地叫我來請兩位姑娘呢。」
戴清欣的這位嫂子一身橘紅色對襟雲繡衫配金絲蝴蝶裙,兩只手上的寶石戒指就有三四枚,頭上珠翠環繞,臉上妝容精致,美目流轉,端得富貴風流,只是溫華看著她卻隱約覺得來者不善,生出幾分警惕。
戴清欣仿佛沒有看見對方眼中的犀利,笑著答道,「知道了,竟要有勞嫂子過來,嫂子略坐一坐,容我換件衣裳。」
戴清欣轉到屏風後面,換□上那件素絨襖,取了件玉色窄衣領素面棉長袍穿上,出來挽著溫華,對那一位笑道,「咱們過去吧,嫂子。」
潘家老太太氣色不錯,尤其是听說外孫女今天早上竟比昨日多用了半碗粥,情緒便越發的好了起來,對管家的大女乃女乃夸贊了幾句,對待溫華也親切了許多。
溫華看了戴清欣一眼,那意思是,看吧,你這外祖母對你可真是不錯呢。
戴清欣但笑不語。
「鄧姑娘,听說你定親了?」潘府大女乃女乃伺候著老太太用了補品,轉身將空了的藥盅放到托盤上,出其不意的問了這麼一句。
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向溫華。
溫華笑了一下,點點頭。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可曾下聘?」
這話問得唐突了,溫華停了一下才答道,「是青州同知顏家。」
潘府大女乃女乃疑惑問道,「是哪個顏家?」
「好啦,人家姑娘臉皮薄,哪有你這麼追問的,呵呵……」老太太看了自家兒媳一眼,打著圓場,「青州雖不算太遠,可到底離了京城。」
溫華笑了笑,道,「是崇賢坊的顏家。」
大女乃女乃還想問什麼,小心地看了一眼老太太,見老太太正和身邊的大丫鬟低語,便閉口不言了。
老太太終于想起來崇賢坊的顏家是哪家,神色中隱含著些許不滿意,卻笑著道,「是他家呀,不錯,不錯。」
說了會兒話,便到了午飯時間,老太太吩咐人叫廚房里給自家外孫女多預備兩道菜好招待客人,戴清欣便帶著溫華告辭出來了。
兩人手拉手走著,突然,戴清欣低聲道,「姐姐,你別太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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