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爾夏日 香奈兒牌蘑菇雲

作者 ︰ 獨木不成林

四月中旬的倫敦傍晚乍冷還寒,饒是如此,仍有穿著輕薄嘻哈風格衣衫的小伙和光大腿短裙緊身妹在街頭溜達。李汐看著他們凍得發青的臉色,下意識將羊毛大衣裹緊了些。她本可以沿著貝斯沃特路向東步行回家,但一想到本尼此時正在家中,她遲疑片刻便隨著一對遛狗的夫婦拐進海德公園。

李汐絕不會承認她對于和本尼‘認真談談’一事有些膽怯,而是以肚子餓先去覓食為由,心虛地走進海德公園東南角一家名為蜿蜒居(serpeninebar&kihen)的意大利餐廳。

照舊是一份意大利蘑菇調味飯和一杯普羅塞克葡萄酒,李汐點餐完畢後從劍橋包里掏出筆記本電腦拉開架勢準備工作。美酒美食有助于激發靈感,這是吉瑪的口頭語,只不過她大部分時候都過度縱情于味蕾誘惑而喝得爛醉一灘,別說是靈感,恐怕連五感都喪失殆盡,李汐一想到吉瑪醉酒窘態就忍俊不禁。

從和本尼交往開始,李汐和好友們就很少出行逛街,那起意外發生後她們都沒有太多閑情聚會,更何況好友吉瑪和露娜從李汐與本尼交往初始就非常抵觸,想到這兒,李汐不禁長吁一聲。

作為一個黃皮膚黑眼楮的中國姑娘,李汐的英倫讀書生涯可謂痛並快樂著。大學畢業,初入職場短短幾年便成為風尚雜志的高級記者。從事娛樂新聞工作與李汐早期渴望與憧憬的職業相差甚遠,但她不是喜歡抱怨現實的人。縱然大學同學很多成績在她之下,反而進入諸如每日電訊等知名報業,而以優秀學生身份畢業的她卻只能整日與服裝衣帽名人模特為伍。

曾幾何時,馬丁靴牛仔褲格子襯衫雙肩包的學生妹搖身一變,成了通曉每季流行趨勢,可以準確無誤搭配各種發型妝容與香奈兒巴寶莉的皮包。李汐感到很慶幸,副主編卡蘿沒有要求她們必須穿著昂貴的定制系列上班。如果雜志社可以報銷的話,李汐並不介意將自己打扮得有型有款。

至于追逐每季出爐的奢華服飾,她身為一個準窮鬼,沒那個魄力以餓肚子喂目的去豐盈衣櫃,她的階段性目標是先解決掉負債再去考慮打扮。在生活成本高昂的倫敦,小記者這種听起來體面但其實入賬甚少的職業令李汐不得不精打細算過活。

謝絕名牌加身不代表會亂穿一氣,李汐的工作基本上是和珠光寶氣的大明星們打交道,她在入職第一年曾因穿著過于嚴肅而被某電影女演員當成保險事務所人員。所幸的是她迅速學會這個圈子的生存法則,每季花薪水的二十分之一買件配飾單品,諸如圍巾之類,自然不能有商標,那看起來太像初入時尚界的黃毛丫頭。

采訪那些裝飾著上百萬鑽石走紅地毯的明星時,別著當季繆繆發卡令李汐更容易贏得明星的注意,起碼那些女明星會停下來和她閑聊幾句。听起來很勢利虛偽?但卻是娛樂圈游戲規則之一。要再不成為餓死鬼的同時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體面些,絕對是頗有難度的挑戰,幸而李汐經過多年歷練,深知如何花費最小的情況下令自己在紙醉金迷的倫敦城里看起來不那麼寒酸。

至于寫專訪稿子,別誤解,李汐是一根筋的人,對工作從不會推三阻四,特別是從采訪名人中找到樂趣後,她越發熱愛這份听起來很流俗膚淺的事業。她喜歡和名人打交道,進入明星腦海去尋找真實的他們,哪怕大多數明星大腦空蕩蕩敲一下能听到回聲。

饒是最裝腔作勢的明星,也能在采訪間不經意流露出本能的想法,他們的喜悅悲傷憂慮憤怒雖不會掛在臉上,若留心觀察,便可從細微變化中察覺到明星的另一面。李汐常常感覺自己是披著記者外衣的女福爾摩斯,在精細掩飾的美好假象中找尋蛛絲馬跡,好似尋寶游戲,獎品是名人的某種隱藏性格。

但這篇關于一夜的文章著實令李汐哭笑不得,到底是什麼類型的讀者會對雜志上諸如‘前戲十五招’,‘三天內擁有小蠻腰’這種文章感興趣?如果他們了解到寫性與愛指南的通常是周末蜷縮在沙發吃薯片看月兌口秀到天黑的中年大叔,瘦身類文章作者從未采用過自己提出的建議,而是靠節食和洗腸來維持身材,善良的讀者還會讀得津津有味嗎?李汐樂于嘗試不同題材的寫作,但絕不是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文章。

李汐對待工作一絲不苟的態度讓她贏得不少同僚朋友,同時也為她招來敵人,還有什麼比女性時尚雜志更八卦的場所?坊間傳聞,李汐能在短短不到五年時間爬到高級記者的位置,全是因為她在某次年會上,‘意外’地引起董事局主席西蒙的注意,二人相談甚歡當晚就滾了床單。

無須多述,這當然是謠言,所謂引起注意不過是因西蒙和李汐是國家古建保護組織的志願者,二人曾進行過社交層面的閑談,僅此而已。並且李汐願意對天發誓,她雖然很在乎自己的工作,但絕對不至于為升職委身于體重是自己四倍、年逾六十的地中海發型紅鼻頭男人。

顯然,流言止于智者這句話,並不適用于酷愛桃色事件的女記者編輯群體。

大學里苦學英語文學時,李汐從未設想過五年後的今日,她會帶著滿腔熱忱問搖滾樂隊主唱睡覺時穿三角內褲還是平角內褲,或者問電影女星哪個男明星的吻技最棒。不僅要面帶真誠微笑向明星說出這些私人問題,還要完美描述他們的衣著打扮甚至是妝容香水味。瓦倫汀諾的小禮服裙、香奈兒五號和周仰杰的四寸高跟鞋堪稱紅地毯三件套,避免成為當日最差著裝之至尊法寶。

或許,一夜著裝也有這種不成文規定?李汐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借酒消愁,卻更添煩憂,空月復喝酒,腸胃咕咕抱怨不停。她只好把目光從屏幕前移開,尋找服務生身影,誰知卻巧遇兩位同事。這兩人便是造謠她和董事局主席睡過的‘死敵’,娛樂名人版高級編輯薩莎和她的跟班貝蒂,因二人名字首字母組合是sb,令李汐偷樂好一陣。

「天啊!」薩莎嗓音宛若唱劈喉嚨的女高音歌唱家︰「汐汐,你的包又舊又髒是從慈善店淘來的嗎!」

「慈善店?!」貝蒂模仿薩莎神情,一臉嫌棄盯著汐汐,仿佛那不是皮包,而是攜帶超級病菌的培養皿。

「呃李汐不想多費口舌,她故意把包遞給薩莎,並裝出一臉無辜道︰「沒那麼糟吧,你要試背下嗎?」

正如她所預料,薩莎惶恐跳向一邊,連一句最起碼的再見都沒留下就挽起貝蒂胳膊迅速朝餐廳門口走去,李汐靜靜目送她們的背影,嘴角微微揚起。

除sb二人組外,李汐還給她倆起了另一個外號……香奈兒牌蘑菇雲,哪怕她們已經離開餐廳。這股子香水味仍繞梁三日,連綿不絕,令她鼻子發癢想打噴嚏。

李汐一直弄不明白,蘑菇雲到底哪來的錢負擔那些頂級奢侈品,別的不說,薩莎那雙春夏新款布朗尼克高跟鞋就要兩千磅。

薩莎不光是風尚雜志社第一物質女,她的戀愛故事更是堪稱曲折離奇的深夜檔肥皂劇。薩莎信誓旦旦炫耀過無數次︰「當年我和萊奧納多迪卡普里奧約會的時候,他特別喜歡我……如果不是我太熱愛工作不肯辭職嫁給他,我們現在仍是幸福的一對兒」省略號後面可隨意填補進任何對話。

萊奧納多堅決否認自己與薩莎交往過,但這種否認無法阻止瘋狂的薩莎利用他的名字去招搖炫耀,名人八卦有時候真亦假來假亦真,糊涂事兒理不清還亂。有一點李汐表示費解,她和二人組從未結怨,但自她來到風尚便被蘑菇雲處處擠兌,而同時入職的吉瑪卻被當成空氣,李汐只能用sb二人組對自己愛得深沉來紓解她們的無可理喻。

隨著服務生端來那盤熱氣騰騰的調味飯,李汐徹底把剛才的小插曲拋之腦後,現在困擾的只有一件事——稿子!至于采訪大明星諾蘭,李汐已給諾蘭的經紀人發郵件詢問可否專訪,目前能做的是敬候佳音,對能否收到答復她不抱任何希望。就算被拒絕恐怕也要到下周一,而截稿日近在眼前,遲交會死得很難看。她長出口氣,揮動叉子飛快進食,十分鐘便祭了五髒廟。

李汐將髒盤子往前一推,打開電腦準備繼續工作,一條短信出現在她的手機屏幕上‘臨時決定去曼城朋友家過夜,本尼’李汐本想借著周末和本尼促膝長談,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她搞不清此刻心情是如釋重負還是若有所失。不知是那個意外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和本尼不再如以前那般親密,如果男友找遍各種理由躲著自己,顯而易見他們的感情出了問題,李汐腦子里搜尋著答案,但思緒卻越來越亂。

令人意外的,吉瑪和露娜也先後致電李汐,吉瑪的服務生火辣約會並不成功,露娜本該去iv錄制的一檔綜藝節目被臨時取消。周五晚八點,三個失落的姑娘約在東區惠比特街上一家名為休息室情人(lungelver)的矯飾主義風格酒吧見面。

吉瑪和露娜已經佔好座位等候李汐,如果說吉瑪的服務生狩獵之旅有什麼收獲的話,大概是半個倫敦的熱門餐廳酒吧都無須排隊等位或者預約便可獲得好位置,特別是周五晚這種黃金時段。幾杯薰衣草夫人(helavenderlad)下肚,李汐開始向好友們狂倒苦水︰「我到底犯了什麼錯讓本尼不惜搭乘將近兩小時火車去曼城朋友家住沙發,也不願和我呆在一個屋檐下?」

「你什麼都沒錯!」吉瑪對于好友的遭遇表示忿忿不平︰「我的問題是,他到底得了什麼病?!一個成年男性竟然不想和他的中國女圭女圭上床?」

「我想說的不是上床這碼事……」李汐面飛紅雲,有些難為情。她清清嗓子小聲道︰「他沒明確拒絕和我上床,我也沒有直接了當要求做那事兒,天啊……」她咬咬牙繼續道,「我可能嘗試過一次,還記得聖誕節時候吉瑪送給我的黑色緊身蕾絲內衣嗎?我、我有天晚上穿上之後試圖、試圖和本尼浪漫纏綿一晚。但顯然,我的魅力抵不過bb播出的青少年連續劇梅林,沒法讓他把目光從扮演圭尼維爾的安吉爾臉上挪開

「好奇特的品味露娜輕抿一小口隻果酒道。

「重點不是他的審美,而是他竟然跟我說,‘親愛的,你最好多穿點,咱們家電暖氣壞了’他說這話時候甚至都沒眨下眼!我覺得已經擺出最性感撩人的姿勢,但他卻問我是不是眼楮進髒東西,為什麼眼皮一直亂跳……最後,他竟然扔給我一瓶已經過期的眼藥水!真是幫了大忙,對嗎?!」李汐垂拉著臉,怒氣沖沖道,她的控訴成功地讓吉瑪和露娜嘻嘻哈哈樂不可支。

「說不定下次我把臉涂黑,裝扮成圭尼維爾的樣子能讓本尼產生興趣李汐對于好友的大笑表示不滿︰「還有一次,我買了音樂劇艾薇塔的包廂票,想給本尼一個驚喜,要知道我和他就是在看這部劇時認識。本來約會進行的很順利,誰知他中途接通電話就離開了,沒留下一句解釋,事後也沒有向我道歉李汐越說越生氣,吉瑪趕緊摟住她肩膀給予安慰。

李汐和本尼的交往初始並不是這麼糟糕,事實上他們一見鐘情,本尼一頭濃密金發,笑起來如陽光般溫暖,要知道陽光在英倫三島上可是稀罕物。本尼喜歡抱著李汐從額頭吻到鼻尖,從鼻尖吻到下巴,他們常常在周末時去高地湖區游玩,面對著湖光山色依偎上整天。

本尼是音樂學院的作曲專業研究生,更正,輟學前本尼是位才華橫溢的音樂人。每個飄雨的晚上,本尼都會點燃幾支蠟燭,空氣中飄散著百合的香氣。本尼靠坐在客廳那張粗格呢沙發,慵懶地拉著他視作寶貝的雲杉木小提琴,從門德爾松到勃拉姆斯,從貝多芬到柴可夫斯基,他一邊拉著琴,一邊溫柔地凝視著李汐。偶爾他會選擇幾支李汐喜歡的音樂劇插曲,半討好半**請李汐獻歌,一曲終了,本尼總會輕敲琴身,低聲說上幾句‘brav’。

半年前,李汐和本尼在馬耳他島度假,二人泛舟海上愜意美好,誰知一個巨浪打來,李汐和本尼墜海,小船也翻了身,幸而附近還有其他船只旅人,迅速將二人救起,本尼落水時被船槳擊中面部,不省人事,送入醫院後,整整睡了三天才清醒。雖然醫生說本尼腦部沒有淤血腫瘤,各項身體機能都很健康,但自這次意外後,李汐和本尼的感情發生了變化。

因提議租船出海的人是李汐,她對這起意外自責不已,回到倫敦後,本尼便以身體不適休學搬入李汐的公寓。李汐以為本尼休養月余便會重返學校,誰知道他一蹶不振,不再作曲不說,吃住開銷全都倚靠李汐。李汐重視感情,但不是盲目陷入愛情中。對于不肯重返學校,亦不願找工作,意志消沉的本尼,李汐多次試圖和他溝通,但本尼總能不動聲色回避與李汐交談。

「你值得更好的男人露娜溫柔握住李汐的手︰「我們都知道你放不下那次意外,汐汐,但這不是你的錯

「他曾經那麼可愛聰明,總能逗我笑,我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只是一段艱難時光,還是意味著我和本尼回不到過去李汐一臉沮喪,聲音有些哽咽,但她很快收斂即將掉下的眼淚,換上淺淺笑容道︰「除非,你們該不會覺得我長胖吧?雖然我最近確實胖了三斤

「開什麼玩笑?」吉瑪狠狠捶下李汐後背︰「攝影組的羅伯特說你看起來和布萊尼斯皮爾斯一樣

李汐皺皺鼻子,故作嚴肅思考道︰「我什麼時候不穿底褲上街過?」

「汐汐吉瑪拖長聲音更正道︰「是她在迪斯尼做童星時期——青春靚麗的小甜甜

「所以,你認為我是個沒成年的小蘿莉?」李汐看著吉瑪急于解釋但又詞窮的樣子不禁感到有趣,引逗她道。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羅布特!」吉瑪捂住臉絕望吼道。

「但是你同意他說的話?」李汐乘勝追擊。

吉瑪撇著嘴向露娜投去求救的眼神,露娜抿抿嘴,用一貫溫和的語氣道︰「汐汐,我以為你更願意談談那篇寫一夜的文章

李汐馬上收斂嬉皮笑臉,討好地湊到露娜面前,用崇拜語調說︰「露娜,你會幫我的對嗎?」

桌上再無放下酒杯的空間,李汐重重扣上電腦,用時一小時五十分鐘,在露娜和吉瑪的幫助下,李汐克服萬難完成這篇讓她頭疼的稿子。吉瑪貢獻了第五條︰一夜開房後,可以躺在床上叫客房送早餐!

「我個人最喜歡第六條——一夜並不代表見光死,也許是一段戀情的開始李汐說道。

露娜不置可否聳聳肩膀,吉瑪索性直接嘲笑李汐,語氣頗為辛辣︰「這句話真適合青少年雜志,如果封面是賈斯丁比伯就太完美了

吉瑪和露娜都同意最後一條︰和陌生人在陌生環境上床,醒來後各奔東西的感覺真棒。

反正讀者不會在乎李汐的文章,他們可以隨心所欲擁有性與愛,誰會關心本時尚雜志對一夜的看法?李汐靈光一現,她覺得該給本尼寫篇文章︰請勿把女友丟在家不理不睬的九個理由。

「這輪酒汐汐買單吉瑪故作稚氣叫喚著。

「當然李汐起身欲去吧台,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她眉頭一皺,拿起查閱,本以為是本尼短信,沒想到大明星諾蘭的經紀人竟然這麼迅速回復郵件。關于李汐的專訪請求,對方只有兩個字——沒戲。

李汐想到卡蘿電話里的威脅,頓時陰沉臉色,倒是露娜听完李汐的講解,拋出一句輕飄飄但又威力十足的話︰「你想不想繞過經紀人直接向諾蘭要采訪許可?」

「呃?」李汐詫異。

露娜神秘一笑,在餐巾紙上寫下一行小字︰「明兒下午兩點半到這個地點,我帶你去見諾蘭

李汐大為驚訝,簡直嚇了一跳,她小心攥著那張脆弱的餐巾紙,用疑惑的眼光盯著露娜淺笑盈盈的面孔。這難道就是吉人自有天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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