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蘇嫣靜臥在床,內室中艾灸的藥味還隱約可聞,霍玉輕手地整理藥箱,隔著帷幔,出神地凝著。
依稀能瞧見如玉的側臉,紫菱被的影子微微起伏。
門外有人輕咳了一聲,桑榆進來福身,「霍大人若沒有吩咐,娘娘便要歇下了,還請移步。」
霍玉便道,「微臣敢問一句,原本娘娘的身子已有所好轉,胎氣漸有穩態,為何近來卻又反復?」
桑榆蹙眉答,「許是天氣寒涼的緣故罷,有勞霍大人費心,奴婢也有一句話,但凡出了漪瀾宮殿門,霍大人就只是替娘娘把平安脈,其他的一概沒有才是。」
霍玉點頭,剛要退下卻被蘇嫣叫住,「除了本宮,霍太醫還去哪些宮里請脈?」
「原本皇上欽賜微臣專心照顧娘娘身子,可近來太醫院人手不足,太醫令告病,微臣還司職菡婕妤和甄才人的體脈。」
听到林清清的名字,蘇嫣不由地一閃念,想起那日她和安樂的示警,明明覺得哪里不妥,卻又理不出頭緒來。
「那,林姐姐近來身子可好,霍太醫每日到瑤蓮殿可還見到其他什麼人?」蘇嫣掀了幔帳一角,試探地問。
霍玉抬頭與她對視一眼,被那嬌嬈如水的目光掃過,心中一蕩,月兌口道,「並沒見過其他人,安樂公主康健,一切安穩如常,」言至此處,他忽然似是想起了甚麼,便道,「倒是前些天崔尚儀找過微臣。」
一絲疑竇爬上心頭,蘇嫣追問,「她可是向你打探甚麼?」
「那倒沒有,只是她偶染風寒,向微臣討了幾副藥材去。」
正說著,蘭若陣風兒似的快步進門,「回小姐,菡婕妤攜了安樂公主來探。」
「就說我服藥睡下,不見客,還有教綠芙到後院把香灰仔細處理了,記得手腳要利落些,再將紫檀香籠上。」蘇嫣語氣冷冷地,擺擺手示意霍玉過來。
但見她伸出錦帕,附在霍玉耳畔,「既然崔姑姑身子不適,那你便時常關照些,順便將這香粉染到衣襟上,可祛病消災的。」
霍玉不解,將香粉盒子拿到鼻翼嗅了嗅,反復思量,才有所頓悟,顯然明白了蘇嫣這順水推舟的妙計。
桑榆遂引霍玉從後門離去。
與林清清早已疏遠,姐妹情分不過是表面的功夫罷了,蘇嫣總不至于相信,林清清會有如此閑心提點自己注意崔尚儀?
蘇嫣下意識地撫著微隆的肚子,幼小的生命已經有了最初的胎動,所有的糾結和顧慮都在那晚胎兒劇烈的跳動中得到了答案,不論如何,她定會全力保住自己的孩子。
柔婉的聲音忽然響起,將蘇嫣的思緒換回,幔子撩開,竟是林清清的面容。
蘭若緊跟在後面,面色為難,蘇嫣便知定是她執意要來,林清清雖是性子溫和,卻執拗的很,若是認定了的事情,絕不更改。
她只得打起精神應付,兩人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兒,蘇嫣瞧著那張和自己前世像極的臉,和乖巧可人的安樂,突然就覺得,心機算計,這一輩子活在欺騙和謊言中,唯有骨肉至親才是最終歸宿,榮寵富貴不過都是過眼煙雲罷了。
想到這里,不免有些愴然感慨。
安樂才剛會走路,很是頑皮,眼見她往後院跑去,桑榆連忙借口風大將她喚回,教蘭若端了果子給她,這才安生。
臨走前林清清隨口問她殿內點了甚麼香,氣味有些奇怪,不常聞到,倒像是藥香。
蘇嫣笑地一脈天真,只說自有孕以來,皇上賞了許多紫檀想,旁的怕太沖,皆不讓用了。
低頭隔著絲滑的寢衣,撫模了幾下圓潤的小月復,蘇嫣臻首輕抬,「姐姐說聞見藥味,難不成是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事麼?」
被那道逼人的眸光注視著,林清清連忙解釋,「嫣兒你多心了,我不過隨口問問,孩子定會安康無恙的。」
蘇嫣但笑不語。
林清清走後,桑榆仔細查看了一遍,確認無虞才定下心來。
京城落了幾場雪,霜花兒就卷上寸寸枝椏,覆了整片繁華煙雲。
秋草台的古松俊挺,宮里頭小主宮女們都樂得摘去些,把了松枝插瓶,放于室內憑添了清雅。
若品弄花草,只怕各宮娘娘們各有講究,植物除卻裝裱門面,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譬如黃金縷就只有坤元殿栽植,而依蘭花、月桂海棠之流次等名貴花朵,除卻御花園以外,按位份來,三品以上小主可在殿內植三種,五品以上載兩種,女官則只可養一種。
是以花中皇後的牡丹,唯漪瀾宮獨有,御衣黃、冠世墨玉等品種繁多,最名貴的當屬被皇上譽為「皇後鳳冠」的昆山夜光,銀白如雪。
正值深冬,花苞雖已凋零,可這昆山夜光又有一奇,那邊是花落之後的種囊,獨有異香,清冽動人。
蘇嫣特地教霍玉查看,認定對胎兒無害,才留了下來。
太後喪期已過四十九日,宮中事宜逐漸恢復,只是不可大興歌舞宴會。
家中蘇復來信,教蘇嫣要分外仔細,盡心侍奉,莫出差錯。
蘇嫣明白,年前朝廷從西域販運銅鐵充盈兵器庫一事上,蘇復與段昭凌有些意見不合,最後交由吏部御史主事辦理,蘇復郁郁不得志,段昭凌便命他在家休養,將兵部職權暫交新晉右僕射上官道代理。
上官道不是旁人,正是如今同懷有孕的蘭小儀上官瑜的父親。
段昭凌這一罰一賞,足見用心,是以蘇復擔心女兒在後宮地位受到牽連。
坤元殿門外,蘇嫣理了理鬢發,錦繡宮裝明艷非凡,在所有人面前,她只能是那個寵冠後宮的蕊昭儀。
皇上和長樂王正在殿內議事,她只得在外稍等片刻。
百無聊賴之際,忽听內室飄來只言片語。
「當日母後病逝之時,你最先趕到,可曾見到有人去探視?」
「皇兄可是有何疑問?」
「朕听聞蕊昭儀當日恰好去過慈寧宮。」
此時四周寂靜,對白清晰地傳入蘇嫣耳中。
許久,長樂王沉聲答,「不曾。」
不曾…
蘇嫣身子動了動,冷笑,看來段昭凌終究還是介懷的,心存疑慮始終未消。
她入殿,顯然兩人依然談話完畢,段昭凌溫和地招呼蘇嫣執手同坐,表面上寵愛有嘉。
可手心里的溫暖,終究抵不過他內心的冰冷罷。
如此心思深沉,教蘇嫣一陣子脊背發涼。
長樂王從她進門,始終沒正眼相對,直到段昭凌突然問起蘇嫣是否生辰將近時,他才投來目光,這目光也是沉沉。
蘇嫣難得溫婉地推辭,只說太後喪期不久,不宜設宴。
一旁的崔尚儀卻突然接口,「回陛下,奴婢素來知曉,按祖制太後喪期已過月余,若非大肆歌舞作樂,小慶生辰並不逾越。」
段昭凌思忖片刻,點頭贊同,「明珠心細,所言甚是,」他又轉向蘇嫣,「況且母後生前很是看重你,去年朕出宮巡按,已經耽誤了你一次,今年如何也要補上。」
「臣妾不願辜負太後生前垂憐,還望陛下明鑒。」蘇嫣從崔尚儀臉上,看出不尋常的意味來。
她為人沉穩,絕不會無緣無故多嘴,到底是作何盤算?
段昭凌握緊她的手,鄭重道,「生辰過後,朕便擇吉日,將立你為貴妃的冊封詔書,頒詔天下。」
此言一出,幾人皆是一愣,蘇嫣心神回轉連忙下座福拜,一副驚慌模樣,「臣妾愧受…」
段昭凌將她扶起,「朕早有此意,只是要你等了這麼久,委屈你了。」
蘇嫣柔眸如水,滿是濃情,半嗔半答,「段郎的心意,嫣兒一直都明了。」
言罷,才連忙掩口,細聲道,「嫣兒不小心將私下的稱呼喚出,實是不得體,陛下恕罪。」
段昭凌眉眼笑開,攬住她,「這里並無外人。」
長樂王唇角上揚,「如此,臣弟便要恭喜皇兄和未來的貴妃娘娘了。」
蘇嫣豈會听不出話外之音?她轉頭,崔尚儀亦是神色不定,再沒了方才的淡然。
「往年生辰宴皆是在落英殿舉辦,今年卻不宜鋪張。」
崔尚儀很快接住段昭凌的話,「奴婢倒有一個對策,」在得到段昭凌的額眼神默許後,她十分貼心道,「不如選在蕊昭儀的漪瀾宮舉辦,既顯出與眾不同的情誼,亦能教眾人領略漪瀾宮風致。」
「今日才知,崔姑姑對蕊昭儀如此上心。」長樂王忽而插了一句。
「奴婢不過是盡本分侍奉陛下和娘娘。」
段昭凌重重咳了幾下,崔尚儀連忙取來藥丸,蘇嫣伸手截斷,深深睨了她一眼,「還是讓本宮來侍奉陛下罷。」
生辰宴到底還是如期舉辦。
不過既然段昭凌願意,她自然樂得享受他這份眷顧,在後宮里,能張揚也是過人的本事。
歌舞從簡,只是命小廚房做了精致佳肴款待,氣氛很是融洽。
席間,就見安樂頑淘,四處跑動,林清清顧之不暇,崔尚儀便自告替她照拂。
小孩子喜動,不一會就往內殿跑去,崔尚儀連忙追趕她入內。
蘇嫣正要站起,那邊謝寶林就端了黃酒上前祝賀,恰巧打斷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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