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香小築端坐了整整一個時辰,蘇嫣只覺得包裹在錦繡羽衣下的皮肉委實僵硬的緊,可面上仍是嫵媚艷麗的笑,而身旁的段昭凌,亦是握住她的手,紋絲不動。
崔尚儀在旁,時不時地往銅鼎中加入暖香,面前一架紅木畫框,舒展地撐著一卷六尺來高的絲絹畫布,畫師正一絲不苟地描摹。
一旁隨侍的婢子,時不時好奇地往畫卷上瞄一眼,漸漸地,帝妃二人的形象便躍然卷上,一顰一笑,栩栩如生。
畫師手筆,單臂握于胸前,深深拘禮,「尊敬的陛下,微臣的畫作已經完成。」
蘇嫣小臉微微一皺,沖著揉動臂膀的段昭凌嗔道,「這樣累的,臣妾早知便不來湊這熱鬧的。」
段昭凌寵溺地揉了揉她的手,「西番畫師盛名非凡,人家不遠千里而來,乘車騎,也要將近十日,愛妃一個時辰就嫌累的。」
話語雖是教導,卻無半分責罰之意,不過是說于外人听的。
蘇嫣也不惱,蓮步輕移,遂挽住他的手臂,共賞化作。
西番畫師仍是鞠躬、後退,略顯粗狂的臉容上,是對作品深深的愛憐。
好似再瞧心上人一般。
四名婢子各執一角,輕輕一抖,大殿中錦畫鋪展開去,頓時滿堂墨香。
「這樣的細巧,倒像是照銅鏡兒一般呢。」蘇嫣贊嘆,段昭凌亦很是滿意,遂隨手取了毛筆,沾了丹青,往右下提了一行小篆。
伊人紅妝,傾國不知。
細細觀摩一番,段昭凌便命人將畫卷抬回雲宮,崔尚儀低眉道賀,「娘娘好福氣,能與陛下共畫。」
蘇嫣嬌嬌一笑,兩頰紅暈,眸光似嗔似怨,勾得段昭凌心里癢癢,遂順勢在她額上偷了個香。
「听崔姑姑如是說,可是本朝還有這樣的前事麼?」蘇嫣隨口一問,崔尚儀便接話,開國祖皇帝的元妃、後來的梅妃,還有前朝的…
崔尚儀的話,猛然頓住,豈知眾人正在興頭上,瑩兒便答,「姑姑怎地忘了?還有前朝的虞妃娘娘!」
此話一出,歡愉的氣氛隱隱凝滯,段昭凌眉宇漸冷。
瑩兒自知失言,噗通便跪下,段昭凌冷聲道,「口無遮攔,罰二十小杖,自去領罰罷。」
瑩兒顫巍巍地站起,忍住不敢掉淚,「奴婢謝皇上恩典。」
蘇嫣卻是一脈不解,悄聲問,「為何要罰?」
段昭凌對她從來便是寬容之極,蘇嫣又是嬌憨性子,纏著他幾番詢問,段昭凌無法,便微微擺手。
崔尚儀沉聲道,「虞妃乃先皇寵妃,後因陷害姜太後未遂,被先帝賜死,為宮人忌諱。」
「原是如此…」蘇嫣撫胸而嘆,卻聞段昭凌徐徐開口,「虞妃歹毒,以巫蠱之術謀害母後,朕恨之入骨。」
蘇嫣轉眸掃過,只見崔尚儀神色有一瞬的恍惚——
「這樣的美人,真和宮里的娘娘們都不同呢!」
「你瞧她穿的裳子,上面綴的是甚麼罕物兒?真真好看…」
御花園內的紅梅樹下,立著一名異服少女,女子一身寶藍色交領對襟長裙,腰間羅帶銀芒閃耀,已五彩金線繡制。純白羽毛編制的花帽下,烏黑的秀發編成一縷縷俏麗的小辮子,雙耳分別綴了一只手腕粗細的鏤空銀環,在陽光下,晶瑩奪目。
「父王常說中原人愛將女兒比作花朵,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公主回眸,笑容燦爛,毫無矯揉造作之態,端的與乾元女子大相徑庭。
她將一朵紅梅別在帽間,「這樣,是不是更加美麗?」
婢子們相視而笑,連連點頭稱是,頭一回遇見如此直率的主子,又是這般惹人喜愛的小姑娘,在她的感染下,便暫忘了她異國公主的身份,頑在一處。
花園里傳來陣陣銀鈴般的輕笑,仿若草原上的曼陀鈴,清澈悅耳。
她拿出一只銀盒子,便將從家中帶來的貓眼兒石,分給眾人。
婢子雖久在宮中,見了不少罕物,可因著西番遙遠,所通不多,竟也是頭一回見到,皆新奇不已,爭相玩賞。
只見盒子底層,靜靜躺著一枚鵝卵大小的石頭,泛著幽幽青光,煞是奇異。
西番公主濃麗的大眼楮眨了幾下,遂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冰晶石只長在彥山頂,不畏嚴寒,長年與雪蓮花相伴而生,他象征著,世間最純潔的愛情。」
幾名婢子听得十分仔細,被她小心翼翼的神情所動,爭相一睹冰晶石的風采。
交錯間,她手心一個不穩,冰晶石便月兌手滾落。
公主連忙追趕,眼前卻出現了一雙銀紋黑底的軟靴。
「雪蓮花十年一開花,五年一結果,才能凝出一顆冰晶石,原該善待。」
公主烏黑的瞳仁一閃,雀躍如鳥兒,「你是誰?你也去過天山嗎?」
「只有聖潔的天山冰雪,才能養育出公主您這樣美麗的人兒。」眼前男子英武俊挺,玄衣墨發,冠頂一顆祖母綠寶石灼灼如華。
他不同于一路上見到的中原男子,他有著如西番烈陽一般的麥色肌膚,健朗巍峨,他的眸像鷹隼、像烈豹,像草原上最深沉的星光。
不過十六歲的少女,望著眼前銳利逼人的高大男子,目光有淡淡的喜悅。
「謝謝你的夸獎,」公主接過石頭,便仰頭問,「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勾唇一笑,「我是乾朝人。」
說罷衣袂翩然,徑直離去。
公主握住手心,沖著他背影道,「可你更像是西番男兒!」
滿眼梅花冬柳,在繁華如夢的皇宮中,她稚女敕的心,不可抑制地泛起波瀾。
眼前的美景再好,也抵不過他的笑。
段昭燁疾步步出花園,凝望著遠處樹梢,有幾只冬雀撲稜著翅膀飛向天空——
未央宮築高台,布盛筵,滿目華章。
因著西番國第一次送公主和親,具有非凡的政治意義,列席者,不單有後宮妃嬪和皇親國親,更有朝臣數十名分列下席,太史公、中書令等人盡數到場。
皇上先到慈寧宮請姜太後觀禮,三妃隨後。
在未央宮外的玉階上,蘇嫣有些意外地見到了蘇芷。
她笑的十分親切,甜甜地喚道,「長姐,听聞有番國公主來使,夫君便邀我同來。」
蘇嫣靜靜抬首,與蘇芷並肩而立的,正是天青色朝服的寧文遠。
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目,從前他喜歡隨意束發,只系上抹額,便有臨風之姿,而如今,竟也這樣端正地打扮,竟真真有了大臣風範。
究竟是光景改變了他,還是他蹉跎了歲月,許久不見,早已不似別時。
寧文遠面上沉默,恭敬地拜見。
蘇芷炫耀似的緊緊挽住他手臂,做出一副伉儷情深的姿態。
蘇嫣揚眉笑道,「既然都是一家人,莫要再喚作娘娘主子。你也該同芷兒一般,喚我一聲長姐——妹夫。」
寧文遠的神情有些許波動,他望進蘇嫣眼底,「虛名罷了,何必計較。你有孕在身,芷兒時常想入宮探你,情況可好?」
蘇嫣點點頭,「我很好,願芷兒早日替寧家添丁才是。」
蘇芷甜蜜地答,「文遠哥哥很是體貼,說我年紀小,不急在一時。」
寧文遠看不出是喜是怒,低聲道,「在宮中,要注意言行分寸。」
蘇芷吐了吐小舌,乖巧地噤聲。
「時辰不早了,該入席了。」蘇嫣示意起駕。
「夫人教我帶了些補品給表姐,我們先往芳明殿去了。」蘇芷興高采烈。
走出幾步,寧文遠回頭,正與御攆上的蘇嫣相望。
撥開簾子的手,有半分遲疑,終究落下。
隨著蘇嫣緩緩入席,段昭凌便示意她左席而坐。
美目盼兮,她依舊艷壓群芳,剛坐定,就听謝寶林贊道,「昭儀娘娘身上用的是可是波斯紋綢?」
蘇嫣略微點頭,就見林清清沖她微笑,溫雅道,「這波絲綢只得了一件,陛下就賞給了嫣兒。」
眾人紛紛附和著,蘇嫣卻撩了林清清一眼,同樣瞧見彼此眼中的虛情假意。
「朕回頭再挑幾樣新鮮物,愛妃們人盡有份。」段昭凌習慣了女人們為他爭風吃醋,倒很是受用。
帶著異域風情的樂聲奏起,殿上安靜下來。
火紅的舞衣,翩然從天而降,歡愉的韻律正奏在最高昂的一階,正踏在公主如蓮的舞步上。
四下蓮花燈驟然綻開,迸射出炫目的光華。
風舞流轉,雪漠寒紗。
漫天飛花中,那抹熱烈而純真的紅色,裊娜翩翩。
只蓋過膝蓋的裙裳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和那雙艷麗的金蓮鞋。
一時間,綺麗的異域風情席卷滿場,眾人當即便驚為天人。
三分秀麗,七分奔放。三分無邪,七分嬌俏。
烏溜溜的大眼楮,仿佛會說話,用她的肢體,感染了在座每一個人。
段昭凌于高台之上,盡攬絕代風華,饒是閱女無數,也被這濃烈的風情所打動。
西番公主踏著蓮花,步步生姿,柳腰旋轉,柔似無骨。
漸漸地,便轉至高台近處。
這樣新鮮的可人兒,教段昭凌心動,本是意料之中。
可她卻敏銳地察覺出那公主的眸子,閃爍飄忽,似是在尋找甚麼,不知望向何處。
一曲舞畢,公主遂將衣袖一挽,交握在在胸前,「西番公主古麗絲拜見陛下。」
段昭凌含笑擺手,「公主一舞風華,教人驚艷,且平身,無需多禮。」
古麗絲黑眸一轉,俏皮道,「陛下既然喜歡,為何不賞賜我珍寶?」
眾人啞然,這番邦公主委實大膽潑辣,段昭凌卻朗聲一笑,「朕在想,甚麼樣的珍寶,才能配得上你。」
「陛下,我還有漢文名字。」
段昭凌揚眉,「哦?說與朕听听。」
古麗絲學著漢人女子柔柔地一拘禮,「小女名喚玉素。」
她言罷,遂毫無怯意地立在原地,享受著四面投來的目光。
妃子們紛紛獻策,古麗絲皆不言語,笑望著每一個人,那目光真誠、坦然,不夾塵垢。
不知為何,蘇嫣抵觸瞧見這樣純淨無暇的眼神,在污濁中久坐之人,已經不習慣清廉。
古麗絲解下腰間的木笛道,「讓我再為陛下吹奏一曲,將西番美妙的樂律帶到乾朝,是我的使命。」
段昭凌自然願意,只听林清清道,「素聞嫣兒的簫,吹得極好,不如借此盛筵,與這古麗絲公主的木笛切磋一番的。」
蘇嫣本就坐地不耐煩,一听此話,似是忍到極限,當即便回道,「林姐姐何故處處譏諷于我,今日是公主獻藝,又豈有我上台的道理。」
林清清面色委屈地望向段昭凌,「皇上,是臣妾思慮不周,惹了嫣兒生氣…」
礙于這樣的場面,段昭凌遂安撫道,「清兒並未惡意,嫣兒莫要掛心。陪朕听曲兒。」
誰知蘇嫣冷哼一聲,「臣妾打擾了陛下雅興,教人厭煩,這就告退!」
段昭凌皺起眉頭,「愛妃,听話。」
蘇嫣淒然一笑,轉身便走,誰知經過謝寶林身旁時,不小心將裙擺掛在桌角的碎木上,撕拉一下,竟是勾去了大塊布料。
蘇嫣咬住嘴唇,愈發氣惱,段昭凌嘆了口氣,遂吩咐崔尚儀過去跟著。
趁著眾人不備,謝寶林迅速將那塊散落的布料收起,遂又若無其事地听曲。
蘇嫣一路小跑出殿,蘭若便同崔尚儀一起跟著。
「好歹姐妹一場,有些人真個是教人心寒。」蘭若嘟囔著,見崔尚儀在場,便連忙住嘴。
蘇嫣靠在古松上,哭地梨花帶雨,「我處處讓著她,為何還不放過我…旁人也就罷了,偏偏是她!」
崔尚儀勸慰,「菡充媛許是無心之言,娘娘還是快回去罷。」
「陛下心里只有她,便幫著她來怪我…你們都是如此,見不得我好!」蘇嫣越說越氣,簡直口不擇言。
崔尚儀忙地制止,「話不可亂說…陛下心里有您。」
蘇嫣一抹眼淚,蘭若便道,「啊喲,竟是忘記帶帕子了!」
崔尚儀順手掏出自己的絲帕遞上,「如不嫌棄,就用奴婢的罷。」
蘇嫣抹花了妝,忽而沖遠處道,「誰在那里?」
就在崔尚儀回頭的瞬間,她在身後與蘭若迅速交換手帕,蘭若便將崔尚儀的那枚收入袖中。
蘇嫣繼而舉起「帕子」繼續拭淚,「眼楮都哭花了,蘭若陪我回去補妝罷,沒法子見人了…」
崔尚儀點頭,「也好,奴婢便先回去伺候著,娘娘快去快回。」
蘇嫣轉身,崔尚儀又道,「帕子小主若是用完了,就教奴婢帶回去清洗罷。」
蘇嫣眼角一揚,果然是個謹慎的。
「有勞你了。」蘇嫣嬌微微地轉身,由蘭若攙著去了。
「我這身綢緞可還有剩余?」蘇嫣紅腫的眼楮,一片冷然。
蘭若答,「已按小姐吩咐,留下了一些,夠做套小褂兒。」
蘇嫣揉了揉臉頰,裝哭可真是門力氣活。
「很好,保存仔細了,待明日咱們往慈寧宮走一趟。」
才走到假山旁,蘇嫣忽而聞得有腳步聲逼近,急走幾步,一回頭便徐徐停頓。
蘭若心下感嘆,只得識趣地守在外頭。
「嫣兒,你過得不好。」寧文遠緩緩而來,蘇嫣尷尬地避開,卻抵住了山石。
手腕一縮,卻被他使勁攥住。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大家很多留言,某繁不會虐……而且本文立意為重生宮斗,女主作為宮斗中的戰斗機,自然不會有神馬太脆弱的小神經~~
本文只有女主,所以最後無論和誰在一起~~都不算是b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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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後神馬的,演技必須剛剛的~~~後面會有逆轉,拭目以待吧~~
關于更新,年前應該還有1-2更,過年是個糾結的時期,更新不穩定,年後某繁爭取多更一些,大家見諒哈~~
mua~~留言超過的25字的筒子,積分已經送出,趕快查收吧~~
不知道看完這張,乃們會聯想起神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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