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瞧去,端的是裙釵粉面,環肥燕瘦,淡淡的脂粉香氣隨風飄散。能將如此眾多的美人兒聚在一處,也只有天子威儀了。
她隨著人群步入宮門,從前後宮內,妃嬪不多,東西六宮不曾住滿,也只有她獨掌一宮,其余皆是共處。
如今群芳爭艷,只怕往後的日子,斷是不能太平了。
她儀態優雅,雙手半攏在身前兒,打進了玄武門起,便目不斜視,將步子邁穩,現下眼線眾多,若是一個差錯,白落了他人口實。
華清宮于□最西側,平素里聖駕不常至,少不得有些個冷清。不過今日一瞧,路面平整新亮,高牆修繕,想是費了一番功夫的。
&nb5obsp;每過一道兒門檻,便擺有秋海棠作飾,華清宮外,錯落有致地栽種了飛燕草和美人蕉,象征著美人如花。
旁邊兒不時有秀女的輕語傳來,她們從不曾到過宮內,自然是處處新鮮,景致宜人了。
蘇嫣在門前觀望了片刻,便仔細提了裙角,還沒邁出步子,就教人從後面結結實實地撞了一下子。
幸得有蘭若扶著,才沒跌跤,可頸間佩戴的玉瓔珞,卻掉落在地,直直摔成了三瓣兒。
蘇嫣微微蹙眉,不悅地回頭,但見身後站了名綠衣少女,正拍打著群面兒,原是腳底下踩到了石子,這會子方站穩了。
這樣的場合,碎了東西自然不是甚麼好兆頭,若說不生氣,當真是假的了。
蘭若正要討個說法,卻被蘇嫣暗暗拽了胳膊,現下不比家中,這宮里聚集的,哪個不是有些地位的官家小姐,萬一唐突了,便不好收場。
蘇嫣扶了扶腰帶,話到嘴邊了,卻听那綠衣少女先開了口,「你這瓔珞要多少銀子使?我並非有意撞你,可現下卻拿不出,等殿選完畢,歸家之後才可還你了。」
明明是她犯了錯,可這話卻听不出悔意,倒像是理所應當的了,在瞧她的裝束,頭上只別了一枝翡翠玉蘭,裙子亦是尋常款式,略有點綴。
蘇嫣不禁生了好奇之心,若從表面看,應是小門戶出身,可若從神態看,倒是不卑不亢,很有幾分傲骨。
蘭若忍不住,福了福身兒,道,「這位小姐,怎地不問問我家小姐有沒有傷著?」
綠裳少女便望了望蘇嫣,道,「這不是好端端地站著,我也道了歉,為何要多此一問?」
蘇嫣擺手,示意蘭若噤聲,淺淺一笑,將瓔珞握在帕中,「不過是一支瓔珞,便是少了也無妨,左右也是碎了,想你不是故意的了。」
楚曉棠不應答,蘇嫣接著笑道,「不知該稱呼姐姐,還是妹妹?我乃兵部左郎中之女蘇嫣,敢問姑娘又是身出何門?」
「潁州巡檢之女楚曉棠。瞧你面女敕,我自是比你年長。」綠裳少女說完,便轉頭就走。
蘇嫣在原地頷首,巡檢勉強夠上六品,自家並沒料錯兒,再見她並無家眷隨從,可是不算齊全。
恰時,林清清便走了過來,攜了她的手,兩人一同往正殿走。
「可教我好找,車子路上出了些差錯兒,顯些誤了時辰的。」林清清妝容精致,平素里只算上清新淡雅,今日配了一身兒淡青色素絨川羅裙,頭戴兩枚珍珠卷雲簪,當真是秀麗可人。容色亮麗了不少。
蘇嫣不由地凝著這張相似的臉龐出神兒,這樣的林清清,段昭凌若是瞧見了,不知會如何做想了。
林清清四下望了望,便見溫家三女溫綺和顧府長女顧眉然也在,從前有過照面兒,算不得熟絡,只微微點頭示意了。
蘇嫣著了碧霞煙雲縐紗錦裳,雲紋暗墜,羅袖輕分,深粉與素白相搭,幾分飄逸,幾分艷麗,頭戴累絲嵌寶石玉簪,當真是明艷奪目。
「少見你著粉色,這樣多的秀女,竟教你都比了下去。」林清清臉上驚艷一閃而過,從旁b5o過來的秀女,不時朝她們二人投來目光。
到了對玉牌的時候,雨溪扶著林清清過去,正與那楚曉棠擠到一處,她停了步子,不想那楚曉棠卻不推辭,徑直排到她前頭去了。
「怎地行事這般生硬,好歹講個禮數的。」雨溪嘟囔了,林清清便答,「都是一樣的,早晚不過片刻。」
可那楚曉棠領完玉牌,折回來時,卻道,「方才你我若是推辭,只會教後面更添擁擠,總歸有人要先上去的。」
「你說的沒錯,只是凡事要講求個方法兒。」林清清見她氣性兒不小,亦是微微不悅。
蘇嫣正走過來,便沖楚曉棠道,「楚姐姐行事直爽,倒教人佩服,不過身處宮中,少不得謹言慎行了,時辰到了,快些就坐罷。」
難得那楚曉棠竟是笑了,道,「我從不做虧心事,便不怕甚麼。」
幾人皆是輕聲細語,並沒鬧大,蘭若不滿,小聲兒嗔道,「瞧她說的,好像誰做了虧心事一樣了。」
蘇嫣同林清清撿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就有宮女呈上茶盅,她啜了一口,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殿中忽而安靜下來,兩人只得耳語交談,那楚曉棠恰坐在對面兒,直直地望著蘇嫣。
此時,一行人打殿外姍姍來遲,兩名丫頭尾隨著女子入殿,衣袂簌動,環佩叮當,深紫色錦裘盡顯華貴,一對琉璃玉勝綴在額心。
不是旁人,正是撫遠大將軍的內佷女,姚夕嵐。
她姿態高傲,徑直往最前頭坐下,蘇嫣與林清清對視一眼,二人互換了眼色,皆不言語,便听旁坐的謝雲錦低聲道,「听聞,姚小姐是由皇上欽點入宮的。」
溫綺便點點頭,瞟了一眼答,「她今日過來不過是看個場面兒,已是定下了,同咱們可不一樣。」
姚夕嵐款款落座,裙擺上繡著大朵白芙蓉,更添氣韻。
如暮姑姑領了一眾宮人進來,先添了茶,便往中間兒站了,仔細講起了宮中規矩,又有導教嬤嬤親授禮儀,這一通下來,便到了中午。
眼見時辰過了許久,殿選卻不開始,便有人坐不住,問道,「不知皇上何時召見?」
如暮姑姑微微頷首,道,「這便是老身接下來要說的,聖上有旨,今日政務繁忙,選秀之期擇于明日,秀女便于華清宮眠宿一晚,明晨一早開選。」
這一番話,著實反應不小,眾位秀女皆是面露難色,誰不是精心打扮,想要博得龍顏賞閱?好似那花兒開到了極致,卻不能教人摘去欣賞,自然是不情願的。
可不滿雖有,誰也不敢拂逆聖意,不過是私下說了幾番,便教下人準備行頭去了。
林清清將她手指握了握,搖搖頭,湊過去道,「虧我想的周全,各色粉黛,我盡數帶來了,十分齊全。」
「怪不得娘總是贊姐姐穩妥,這下便見識了。」蘇嫣又低頭吃茶。
如暮姑姑將卷子展開,分配了寢房,林清清與楚曉棠同屋,而蘇嫣卻是與姚夕嵐同舍。
她話音方落,就見那姚夕嵐旁若無人地起身,理了理衣擺b5o,道,「若是無事,我便先歇息去了。」
滿殿秀女唯她行事出挑,饒是身家顯赫,也教人覺得太過凌人了些。
那如暮不愧是宮里的老人的,波瀾不驚,儀態得體,清了清嗓子,道,「在座眾位,若是明日蒙獲聖寵,做了主子娘娘,便是各憑本事,日後相見,自當是主僕有別。」
她轉頭環視,接著說,「可沒出這華清宮之前,你們仍是秀女,要听從我的安排,要是有人不服管教,就別怪我不留情面!」
林清清的宮舍在回廊下頭一間兒,她與蘇嫣在殿後石亭中坐了好一會子,見天色將晚,才各自回房歇下。
林清清推門而入,屋內潔淨,雖只是普通宮舍,也處處透著皇家的氣韻。
她用了膳,便將華服褪去,換上碎花寢衣,窗外可瞧見明燈點點,偶有宮人提了腳燈往來。
宮舍後頭栽了些許銀杏樹,樹下一口古井深幽,平添了幾分肅然。
窗台上擺了一盆君子蘭,她最喜侍弄花草,玩賞了一會子,雨溪打門外進來,問她可是要梳洗,便要去端水。
她回頭,只見那楚曉棠仍獨自在臥榻里坐著,雙手細細婆娑著甚麼頑意兒,一語不發,打進來起,便已是這般模樣。
依稀瞧見她背影兒修長,並沒褪去那一身綠裳,腰脊筆挺地倚著床柱。
回想起白日里那場紛爭,林清清念及她背井離鄉,又無人陪伴,總歸是個可憐之人,加之也沒犯甚麼大錯兒,她便教雨溪打兩盆水來。
雨溪本就瞧那楚曉棠不順眼,嘴上不敢明說,卻是不大甘願,林清清只勸說她獨自進京,連個伴兒也沒有的,可見不容易,就不多計較了。
「宮中繁華,怎地不出門走一走,瞧瞧這景致了。」林清清將秀發在指尖繞了繞,走過去搭話兒。
楚曉棠並沒抬頭,道,「不過是徒有一副光鮮的外皮罷了,沒甚麼可瞧得,不如我家鄉的水杉林好看。」
潁州屬北地,氣候偏寒,且盛產水杉,每逢春夏秋三季兒皆是繁茂,她曾在書中讀到過,林清清垂了眼簾,指了指楚曉棠手中的陶塤,道,「塤為北地樂器,在咱們京中倒是不常見,可否教我瞧個新鮮?」
「這只塤是我隨身之物,從沒給過旁人,你是頭一個了。」楚曉棠雙手遞了過去,說起陶塤時,卻是眸中神采奕奕,全不似待人那樣疏硬。
這陶塤是用柸窯燒制的紅土所制,表面兒有六孔,磨地十分光滑,想來是有些年頭了。
林清清端詳了片刻,但見那楚曉棠的目光寸寸不離這陶塤,便笑著歸還,松開手時,恍惚瞧見那陶塤底部,深深刻了一個「6」字兒。
雨溪端了熱水進來,楚曉棠只道了聲謝謝,便徑自梳洗去了。
將發飾摘下,半綰在身後,林清清用溫水敷了面,見夜空里一輪新月如鉤,井水碧綠,美人蕉的香氣兒彌散開去,此情此景,便想起那一首古詞,卻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這一句了,遂情不自禁地輕吟。
那楚曉棠性子乖僻,不喜與人交談,換了中衣便又坐回床榻里去了。
這不大的華清宮里,卻是美人兒雲集,當真是千人千面兒,性子迥然不同,端的是各花各香,群芳殊色了。
「小姐,已是月上中天,早些安置罷,明兒還有大選的。」雨溪催了她幾回,林清清方解了外衣,就听院子里隱隱有嚷嚷之聲傳來,不一會兒,便愈發吵鬧了。
「還沒做上妃嬪,這會子就有人閑不住了,真真可笑。」楚曉棠氤氳的聲音從帷帳內飄來,說罷,翻了身兒繼續睡覺。
可林清清卻坐不安生,忙地圍了披風出門,只因她已听出那說話之人,正是姚夕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