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
惠妃久居妃位,想來再稀奇的東西也見過,只怕再好的東西也無法令她展顏,反倒容易弄巧成拙,倒不如送一下中庸實用的東西。于是,程熙月從庫房挑選了幾樣顏色略微厚重花紋繁復的蜀錦和蘇緞。就帶著素冰素玉去了棲鸞殿。
「嬪妾見過惠妃娘娘程熙月收斂著神色,即謙和又帶著幾分惶恐地見禮道。
「起來吧惠妃放下手中的茶盞,語氣中卻透著幾分冷清的威嚴,全然沒有了平日的寬和親近。
程熙月見惠妃態度如此,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面色上卻只波瀾不驚地說了句,「謝謝娘娘
惠妃面色一絲波瀾也無,只是神色淡淡地說了句,「坐下吧
程熙月這才斜簽著身子,緩緩落座。惠妃平日素來待人溫和,如今沒了聲音,不免讓程熙月有些不安。
程熙月帶了幾分惴惴不安地開口道︰「嬪妾此番能以昭雪,全賴娘娘英明睿智,不然恐怕臣妾此時……」說到這,她的臉上也多了幾分動容,面帶感激地看著坐在上首的惠妃。
「協理六宮,自是本宮的職責惠妃並未因為程熙月的話面上有絲毫神色。
程熙月莞顏道︰「平日里嬪妾常听表姐提起娘娘,說娘娘娘娘治理後宮有方,心生敬仰久矣,每每想著來給娘娘請安又怕娘娘事忙,擾了娘娘就不好了。如今娘娘幫助嬪妾月兌險,嬪妾自是要來感謝娘娘
惠妃的神色這才有一絲松動,唇邊也帶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平日里听皇上說你懂事知禮,今日一見倒覺得你比從前更伶俐些,怨不得皇上喜歡你,連本宮也喜歡。此番事情,純婕妤出力不少,本宮不過幫著說兩句,何須言謝。倒是純婕妤與你的姐妹情誼,叫本宮好生羨慕
純婕妤為了自己多番籌謀程熙月自是清楚的,如今惠妃此話恐怕還帶了一些試探之意,「皇上不過是念及嬪妾此番平白受了委屈,若論寵愛,嬪妾自是無法同娘娘相較的程熙月自謙了一番,才勾著一抹苦笑道︰「此番幽禁,嬪妾九死一生,倒是讓嬪妾明白,縱然表姐有心相救,但是終歸不及娘娘位高權重
惠妃听了程熙月的話,輕輕一笑,「你的心意,本宮知道了。沒有旁的事,你且回去吧
「嬪妾告退程熙月帶著素冰素心退出西暖閣,剛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了白采女從配殿走了出來。
程熙月神色一凜,雖然早就猜出白采女是惠妃的人,但是如今看她神色,恐怕惠妃無意隱瞞。
白采女身後沒有跟著其他的宮人,「嬪妾見過程婉容
「妹妹請起程熙月既然如今投靠惠妃,自然不會對她身邊的人過分冷淡。
白采女見周圍除了幾個忙著掃灑的宮女在前院內並無旁人,于是用目光輕輕瞥了眼在廊上垂手而立的幾分太監。
程熙月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心一下子慌亂成一團,竟然是平日里給純婕妤抬輦的幾個小太監!
那麼今日的事情恐怕純婕妤已然听到,惠妃果然好手段,面上雖然淡淡的,但是卻故意叫來了純婕妤,斷了程熙月的後路,讓她不得不依附與自己。
程熙月匆匆地同白采女告辭,帶著素冰素玉急急地去了攬月閣,只希望在純婕妤回去之後好好同她解釋一番。
*
程熙月在攬月閣的西暖閣等了沒多久,純婕妤就回來了。紫鵑打了簾子進來時,看見程熙月,面色先是一僵,轉而微微撇過頭去,早已不見了往日的親近。看己果然猜對了,程熙月幽幽地嘆了口氣。
程熙月連忙站了起來,輕輕喚了句,「表姐
純婕妤沒有應聲,臉上的神色雖然未動,但是眼神中卻流露出憤怒與不喜,只是自顧著回身朝內室走去。
「表姐!」程熙月神色懇切,語氣中也沾染了幾許哭腔,「難道表姐惱月兒了麼?」
純婕妤的腳步微微一頓,卻也不再做停留,徑自進了內室關了門。
純婕妤此番的表現,程熙月自是理解,但是心中也難免苦澀。當初純婕妤將她拉入宮中為得就是扶持自己的勢力自成一黨,如今剛剛看到希望,程熙月卻棄她而去另覓高枝,她如何不氣,恐怕不僅僅是氣,更多的是傷心。自程熙月入宮以來,表姐事無巨細,無一不上心,每每自己遇到困難更是竭力幫助,她與純婕妤不像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系,更像是一對在深宮中互相扶持相依為命的姐妹。
守在門外的子佩見程熙月遲遲不肯離去,語氣生硬的說了句,「程婉容,還是回去吧
程熙月听了子佩的話,原本一直含在眼眶中的淚水,立時流了下來。
子佩見她哭了,帶著幾分別扭的轉過頭去。素冰連忙抽出手帕,為程熙月拭淚,也跟著她著急,「小主……」
素玉跟了程熙月有一段日子,再加上程熙月昨晚同她說的話,心中不由得也替程熙月難過起來,于是開口道︰「小主,要不讓奴婢去同婕妤小主說說吧
「表姐既然不願听我解釋,又如何會听你的程熙月的聲音中也透著一絲疲憊和無奈。
素玉識趣的閉了口,只是和素冰一起陪著主子站在攬月閣的西暖閣。
不知過了多久,程熙月的腿已經站得異常酸脹。外邊的天黑得越來越晚,如今卻也黑透了。
子佩端了晚膳推門而入,「小主,用些東西吧
「是啊,小主,你這樣身子怎麼熬得住紫鵑的聲音中已經有了幾分啜泣。
半晌,只听內室傳來一聲輕嘆,聲音帶了幾分嘶啞,「讓她進來吧
紫鵑出來時,紅著一對眼眶,帶著幾分怨恨看了程熙月一眼,側過身同子佩一同出去了。
程熙月帶著幾分小心和內疚進了內室,純婕妤正端坐在里面,一絲表情也無,神色帶著幾分木然,房間內只能听見燭花爆裂的聲音。
「表姐……」程熙月的心揪在了一起。
「有什麼便說罷純婕妤的聲音一如剛剛般嘶啞,眼楮沒有哭過的痕跡,想來對後宮中這些事情早已見慣,如今發生在自己身上,雖然不能說做到巋然不動,卻也沒有程熙月想象中那麼脆弱。
程熙月也沒做思量,就將自己在程府是和顏姨娘被二夫人欺凌,入宮之後只得一味裝傻的事情說了出來,待她說到入宮之後得純婕妤照顧,幾次死里逃生時淚水已然奪眶而出。
純婕妤的眼神雖然有些動容,卻也沒有說話。
程熙月咬了下嘴唇,想了一下,便將純婕妤誕下的是個死胎的事情和盤托出。純婕妤面色登時慘白,映著跳動的燭光不見一絲血色。
程熙月見她面色難看,于是怯怯地喊了一聲表姐,純婕妤這才回過神,眼眶也微微有些發紅。程熙月看純婕妤面色稍緩,這才將自己去了冷宮發現此
事與惠妃有關,和柳依依死後良玉的話一一說與了純婕妤听。
純婕妤的神色難辨,眼神中帶著熊熊燃燒的恨意,可是待程熙月再看過去的時候,卻已然沒入眼中。她調整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道︰「我知道了
程熙月也知她一時恐怕不能原諒自己,所幸自己將應該說的事情都告訴了她。于是也不做過多停留,只是叮囑她萬分小心身邊的人,這才出了內室。
程熙月剛走出沒幾步,就听「啪——」地一聲瓷器摔在地上的聲音,接著是純婕妤刻意壓抑的哭聲。程熙月也跟著難受起來,見紫鵑和子佩都急急地跑入內室,心中卻也有些後悔剛才將孩子的事情告訴表姐。
*
自從程熙月去了棲鸞殿之後,純婕妤便同她生分了,有時在慈安宮見到面也只是淡淡地,絲毫不見往日的親近。後宮之中一時也議論紛紛,更是無端地猜測起來。
程熙月心中有些悵然,卻也不在面上表露,只是謝過了白采女那日在棲鸞殿的提點。她愈發看不出白采女的用意了,若說她是惠妃的人,她為何要幫助自己。如果是惠妃授意,她更是沒必要如此,惠妃巴不得不希望女主一輩子都與純婕妤交惡。
程熙月心中有事,也無暇研習菜譜,只是拿著一本詩集,隨便摘了一首,胡亂的提筆在宣紙上抄了起來。
「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一股溫熱的氣息噴在程熙月的頸間,未待她回身見禮,就听身後的聲音帶著幾分曖昧地說了句,「月兒果然好情趣
程熙月听了「情趣」二字,不由得想歪了,一張粉面登時紅成一片,也顧不得什麼禮儀,剛要開口,就見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握住程熙月拿筆的柔荑,另起一行在旁邊又寫了一遍。
不過不同于程熙月心亂之下胡亂寫的書法,趙景珩的字跡細長有力,帶著一種說不明的風骨在其中。
「月兒雖然心思剔透,但這字還是需要練練趙景珩見程熙月的面色已然緋紅,語氣中也帶上一絲難見的笑意。
程熙月把右手輕輕從趙景珩的手中掙月兌出來,拿起八仙桌上攤著的詩集連忙合上,然後胡亂地往趙景珩懷中一揣,「臣妾粗鄙,不過尋了本書練字,哪里懂得什麼詩詞
說罷將早已紅透的臉頰轉到一旁,只做什麼都不知。
趙景珩看著眼前的嬌色,平日里後宮妃嬪對自己多是逢迎和小心,如今忽然只見卻見到了程熙月的另外一面,倒是……別有一番風情。于是,只是拉過她的手放在胸口,「既然月兒不通詩詞,那朕得了空便來教月兒讀詩寫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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