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梁肆啟已經什麼都知道,卻遲遲不願出兵,凌鈺只裝作不知不明,震驚地道︰「那天子應該派兵去攻守,而不是將曾衛將軍調回啊。」
「寡人自有計劃,你一個婦人且不要管這些。」
凌鈺再與梁肆啟說起政事他已不听,也不會回她的話。
這一場較量真正打響了,曾趨遠听從梁肆啟的詔令回王都,他撤兵很快,短短半日將帶去的十萬兵力撤回。胡軍已退,那麼卞耶與青國的軍力勇猛進入綺國,直抵綺國王都。
綺國君上措手不及,不敵,讓卞耶的軍力破城門,此刻正往胡王都而來。
梁肇啟終于求得自由,請命率軍出征,但梁肆啟不贊同。他派了將領前去,不願他這唯一的弟弟有任何閃失。陸玦的兵馬已攻到城門外,他只求能入王都見梁肆啟一面,請求出兵。
既然事情已到了這一地步,他所謂的替百姓請命在梁肆啟眼中早已變成了起兵叛變。梁肆啟不發兵,但梁肇啟的意思是給兵,希望最後能挽回能收斂。只是事情已沒有迂回的余地,沉吟好久,一直沒有答應的梁肆啟突然冷笑道可以出兵,卻是派兩大將領去與陸玦攻打。
聖歷八年,曲襲卞耶,陸公請懇天子出兵,遭拒,親自奔赴王都請兵。天子不悅,下旨卞耶君主不听御令,私自離國,派將領緝拿,欲剝其諸侯位。
十一月,陸公于王都城下反兵,誓言滅暴君。為百姓奪安平。
青國苦苦尋求天子兵力未果,心寒,于百姓涌呼中歸順卞耶,與陸公同抗天子暴政。
王都宮內。梁天子大怒,命兩國諸侯領兵圍剿卞耶與青國,命曲國陳公領兵攻兩國,賞將功贖罪之權。
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梁肆啟終于知曉陸玦已用了全力,所有都籌備好。將胡王都嚴嚴守住。而他的預料又一次錯了,陳公並不听他的御令,誓言暴君不理朝政,只知酒池肉林,轉而與卞耶為盟,一齊攻胡。
這早已是凌鈺所知曉的消息,然而梁肆啟卻在此刻才真真正正看清陸玦的勢力。他從金鑾之上暴跳起身,派兩大將領前去綺國與鈞國,名則保護兩國,實則監守兩國君主。
這勢必會引起兩國的反感。然而此刻已只有這個辦法。
三日過去,曾趨遠歸來緩慢,梁肆啟再下命令,若第二日不歸,革去其衛將軍職。曾趨遠聞言心寒,轉而留守綺國。誓言不歸。他的十萬兵力都是自己一手帶出,眾將萬兵都听令于他。況且對于梁肆啟的殘暴,若有機會,恐怕任何人都是想反的。曾趨遠的反抗已在陸玦的籌備中,而接下來的戰事又開始更加激烈了。
這個寒風凌烈的十一月就在這樣的攻與守中過去,陸玦沒有攻進城門,而梁肆啟也沒有派兵去攻打,王都城下依舊還是兩大將領在鎮守。十二月的第一場雪落下,將整個世界鍍上一層白色,凌鈺知曉終于梁肆啟為何不攻了。他想要拖垮陸玦的隊伍,因為冰天雪地里陸玦的支援會很慢,整個軍心肯定不比胡**隊佔優勢。
走在落滿雪花的深庭里,凌鈺眉間籠上憂愁,她在替陸玦擔憂。胸月復早已高高隆起。她已有六個月的身孕了,不過外界卻只知她是七個月的身孕。步下這邊台階,路有些滑,茜蘭在她身側小心扶住她,「珍妃注意腳下。」
凌鈺踩著碎步往前,她心愛的男子就在這王宮外,就在這座城外,她多想飛奔去見他,卻沒有可以相見的機會。
「珍妃——」一聲男子的聲音將她喚醒。
凌鈺抬頭,見梁肇啟頎身玉立在雪地中,他的青衫與這白雪相稱,是相得益彰的美景。想躲避,凌鈺卻已沒有後路。
緩步往前,她頷首︰「允王。」
梁肇啟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月復上,「已經七個月了吧,再過三個月他就該出生,不知那時是否會有一個安穩太平的日子。」
「各臣子將領都在悉心勞神,會有的。」會有,卻不是指這里。
梁肇啟凝視她輕輕一笑︰「你寒冬至此,不會覺得冷麼。」
「不冷,在宮中憋得慌。」
他再微微一笑︰「從這里走,你是要去看哥哥麼?」
「不是。」
沉默橫在他們中間,至上一次相見,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再見過了。這樣沉默了好久,凌鈺道︰「若無事我先回去了。」
梁肇啟叫住她︰「是你告訴哥哥我帶兵,讓他將我攔住的麼?」
頓了片刻,凌鈺回︰「是。」
「為什麼呢。」他的聲音清靜遼遠,「是因為怕我受傷,還是因為什麼?」
「難道允王懷疑我麼。」凌鈺凝眸朝他問。
梁肇啟搖頭,「當然不是,你知曉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會讓哥哥攔住我。」
凌鈺輕聲說起︰「因為天子不讓你去帶兵,因為天子擔憂你。」
「那這樣說來,是因為哥哥的緣故。」他的聲音微有幾分干澀。
凌鈺輕笑︰「是的,危難之時天子自有他的主張,我們大可听從他的意思,盡量不給他添加煩惱。」
「你認為我出兵只能夠給哥哥添惱?」
凌鈺急忙道︰「當然不是的。」她有些難以解釋,見梁肇啟受傷的面容心亂如麻,她心中擔憂陸玦,再放不下其他人與事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並沒有認為你會給天子徒增煩惱,相反你很優秀,阿允……」凌鈺已不知要如何能安慰得了他。
梁肇啟浮起一笑,「你不用再說了,後日我會領軍出城與陸公一戰,希望會取得勝利,凱旋而歸。」
凌鈺怔怔看他。
「你不希望我取得勝利?」
「當然不是……」凌鈺啞然,出口的話被她噎回,她想說我希望你不要取勝,不過怎麼說得出口。
「陸公與我,你認為誰的勝敗會大一些?」她越是不答,梁肇啟越是要問。
凌鈺無奈,「戰事一觸即發,兩軍各不相讓,懸殊不大,我不知道呢。」
「就像兩件新衣擺在眼前一樣,你心里總該有一個底。」
凌鈺踟躕︰「我不懂政事,不知道呢。」
「不懂政事……」梁肇啟鳳目斜挑,勾起一笑,「那你為何要去告訴哥哥,不讓我出兵?」他此刻的樣子像極了梁肆啟的邪魅娟狂,凌鈺從不曾知他還有這樣一面。
她怔怔看他,啞口無言。
見她如此,梁肇啟這才漸漸意識到自己出口太重,他移開眸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如此。」
「我知。」
「我先去與臣子商議政事了。」梁肇啟從她身側擦肩。
凌鈺喚住︰「真的要去麼,要領兵與陸公對決?」
他未回身,只偏過頭頷首,然而他也站著不動,在等他想要的答案。
凌鈺卻只是道︰「去吧。」便再無下文。
走在漫天雪地里,放眼滿目都是一片蒼茫的白,凌鈺想要找個人說說話,卻又不知找誰。父親在陪梁肆啟議政,會將所有能听到的軍政都告訴她,她每每听到都更憂心。而胡姬被梁肆啟派兵守住,她再難接近,更無人可以說說話。
輾轉走到南廂,這里如春日溫暖,茜蘭是初次陪她到這里,望見這一片綻放的繁花,一時喜不自勝,如一個孩童一樣跳躍在花叢中。凌鈺微微一笑,緩步走到院角那片相思樹旁,這些樹已經很高,原本應該移植出去,但她院中又無地方可以再栽種,且梁肇啟都去忙政事,旁人也不會來料理這個。
放眼望去,凌鈺一愣,這一片綠叢中,一顆樹干上映著兩個字——相思。這字深深刻在樹干上,卻已漸漸與樹長在一起,像是原本就生長出來的一樣。凌鈺突然想起兩個多月前的一個夜晚,她睡不著走到了這里,發現梁肇啟蹲在這個角落,瞧見她來神色有些慌亂。
他在刻字,刻這兩個「相思」之字,除了他,凌鈺再想不到別人。
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她覺得自己虧欠他太多,可是她沒有辦法還清,也沒有辦法去還。他與陸玦相抗,她希望陸玦能取得最後的勝利,可是她卻同樣不希望梁肇啟死。
是的,她不希望他死。
回到央華殿,這些令她擔憂的事情還未完未了,她不能一直這樣憂心,她得有個安穩的心態。閉上眼,凌鈺說服自己放寬心,不要去想太久。
然而在夢中她還是迷亂了,她夢見陸玦在戰場浴血廝殺,最後終于取得勝利。她夢見陸玦一身九龍冠冕站在白玉高階上,腳下有俯首的文武百官。他們跪地參拜他為皇帝,為帝王,但是他身側卻始終不站任何一個女人。他沒有娶任何一個女人為皇後。
被這夢驚醒,凌鈺額頭都有些汗水,她安慰自己這只是一個夢,是不真實的事情。
三日後,梁肇啟已率兵前去德陽門下,他下令開城門,所帶領而去的三十萬兵馬與卞耶軍隊廝殺在一起,興戰于城門外。
消息不斷傳來,梁肇啟布下雁回陣夾擊卞耶軍隊,將陸玦逼退二十里外,轉陣型再攻之,又退卞耶軍。
大雪簌簌直下,凌鈺坐在梁肆啟身側听這些消息,早已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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