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說起了很多往事,說年幼時的梁肆啟其實很听話很懂事,她曾因為拿不到食物而被宮女太監責打,因為前王後不受寵,她這個王後之妹自然跟著落魄。
胡姬負傷回了歡宜宮,梁肆啟會心疼地拿起她破了皮的手放入唇邊輕吹。
胡姬笑道︰「那時他是個孩子,才有六歲,他會說姨母不疼,肆兒替你吹吹。」胡姬憶起了往事,或許太久沒有人陪她說話,也或許人到不得志時往往愛憶前事,她說,「他也會趁我不注意跑去悄悄懲罰那些欺負我的宮人,他將我當做至親,可是後來為何會變成這樣……」
「夫人不要憶了,那都已是往事。」凌鈺漸漸能懂從前胡姬與梁肆啟那段相依為命的日子,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沒有別人,只能靠自己,所以梁肆啟對胡姬產生了依賴與信任,但是他沒有母親,父親也不會疼他,他沒有好的教導,所以會誤將這份依賴當成男女之愛。
沒有經歷過那段時光,凌鈺也不再去想,她安慰胡姬要放寬心,與她說起眼下戰況,聊著聊著漸漸到了亥時,已經很晚了,凌鈺起身要走,胡姬道︰「之後或許你就不能再來看我了。」
凌鈺驚訝︰「我當然會來看夫人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是天子過幾日就會派兵來守住這里,你應該沒有路能再過來。」胡姬苦笑道。
「天子會派兵來守住這里,真的嗎,保護夫人的安危?」
胡姬輕輕點頭︰「他會來的。你方才說這幾日戰況厲害,所以我想明日他興許就會過來。你不要再來了,若有什麼事我派青禾出去告訴你。」
凌鈺只能頷首︰「那夫人要注意安全,小心謹慎些。」
胡姬苦笑︰「我這里還怕什麼不安全。你且回去吧,路上小心。」
夜晚的路並不好走,凌鈺小心地走在這座靜湖的木橋上,前路一直都望不到盡頭,放眼處也都是漆黑一片。但好在她已走過多次,知曉這座小橋沒有阻攔。直直往前走就是了。
裊裊霧氣在深秋越加彌漫,遠處岸上傳來的微弱燈光將這霧氣渲染成昏黃的顏色,凌鈺只靠感覺往前,腳下沒有阻礙,她計算著路程應該差不多了,應該快要走出這一片濃霧了。
只是邁步往前時忽然撞上一個硬物,凌鈺驀然彈開,驚恐地一聲尖叫出口,「啊——」
望不見的視線里伸出一只手將她握住,對方不確定地喊了一聲︰「阿鈺?」
听聞聲音。也感受到這大手的力道,凌鈺的驚恐漸漸減輕,她顫聲道︰「是天子麼?」
是梁肆啟,他深夜至此來看望胡姬?
「你在這里做什麼?」梁肆啟警惕而疑惑地問她。
凌鈺被他語氣中的沉怒怔住,她道︰「我迷了路……」
他微頓了片刻,手掌滑下將她的手握住。牽她往前走。一路上一言不發,但是他的手卻將她握得緊,終于走出這一片濃霧,視線變得清晰,凌鈺微微喘著氣,梁肆啟正一瞬不瞬望著她。
「天子,這里是哪里,怎麼會有這麼一片像迷宮的地方。」凌鈺假裝虛驚未月兌,拍拍心口道,「好嚇人。若不是天子我都走不出來。」
梁肆啟眸底深處仍有質疑,「你怎麼會走到這里。」
「天子忙于政務,妾也無事,索性就走到這里來散心,不想這個寧靜的湖里還有座小橋……」
「你看到什麼了?」梁肆啟直直望住凌鈺。
凌鈺凝視他的雙目。裝作驚訝地搖頭︰「難道這里還有別的景致麼?」
梁肆啟淡聲道︰「沒有,你沒事就好。」
「這麼晚,天子怎麼也會到這里來?」
梁肆啟轉身,「走吧,寡人送你回宮。」
他沒有解釋,或許是因為想念胡姬才來這里。好在他也沒有再疑心她,凌鈺落下口氣跟隨他的腳步離開。只是才下了岸,前處便守候著許多侍衛軍。
原來梁肆啟這麼著急就帶了侍從過來守護胡姬的安危,凌鈺詫異道︰「天子,這……」
「這湖容易使人落水,寡人派人守著。」輕描淡寫,他已安頓好了胡姬。
第二日尚在睡夢中,凌鈺便听茜蘭跌跌撞撞跑進殿來的聲音,「珍妃,打起來了!」
凌鈺幾乎是驚坐而起,「陸公打來了?」
茜蘭狠狠點頭︰「陸公請肯出兵天子不理,于是迫不得已逼近王都,此刻消息傳來早已過了好幾日,陸公與雲公的兵馬已在綺國城門下,與曾衛將軍抗衡。」
這一場「抗衡」必定是陸玦勝利,毫無疑問,因為曾衛將軍曾趨遠已臣服于陸玦。
緊張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再過兩日傳來消息,曾衛將軍分兵鎮守綺國後門,被兩軍大破前門而入。若後門再敗,那麼陸玦該入胡王都來了。
梁肆啟大罵曾趨遠無能,再派將領前去胡王都城門鎮守。只是梁肆啟依舊不急,他不認定陸玦會敗得了他的國,他依舊只將這當作一場好戲。
但是梁肇啟卻不一樣,金鑾之上,他苦心勸梁肆啟命四大將領召集會議,詔令其余兩國諸侯來胡,但是梁肆啟不听。臣子也勸,不過梁肆啟都不會接受,他一意認定這場仗陸玦只是玩物,是他可以操控于鼓掌中的玩物。
這些消息由父親告訴凌鈺,凌鈺坐在殿中沉思好久,「我怕允王會私自帶兵前去,或私自以天子之令指派四大將領。」
圓肚道︰「我也正是擔心這個。」
昔日陸玦秦山有難,梁肇啟就私自帶兵前去,而此刻事關國家危難,他肯定會私自指派將領前去的。
凌鈺起身走出大殿,圓肚在身後喚道︰「鈺兒,你去哪里?」
「去制止允王。」
她要想辦法阻攔梁肇啟,不能讓他領兵前去。
派人打听梁肇啟的消息,宮人說他正往金鑾出來,正欲出宮。凌鈺前去前處殿堂,廣場上正有梁肇啟的身影,他與其他臣子行色匆匆離開。
凌鈺揚聲一喚︰「允王留步——」
他听聞回首來,與身側臣子說了幾句話就朝她走來。
凌鈺開門見山問︰「快要打仗了,天子卻不派兵,你要私自出兵麼?」
梁肇啟靜望她片刻,「我當然得出兵,許多臣子都有擔憂,卻知哥哥一意孤行而不能開口去勸,我是哥哥的弟弟,若是我帶頭哥哥肯定不會多加責罰臣子。」
「你情願將所有的罪名都攬在自己身上?」凌鈺道,「阿允,你真是傻。」
「這是梁的天下,不能落入他人手。」梁肇啟橫眸遠望這遼闊藍空,堅定得不容人去質疑,「是先祖辛苦打下的江山,不能落入魏庭手中,也不能讓諸侯破壞掉。」
凌鈺在此刻心軟,她不忍傷害他,可是若不如此受傷害就會是她心愛的男子與她月復中之子,「阿允,你別傻,天子或許自有主張,你先不要妄動,再等幾日听天子的意思再去。」
「不能再等了,曾趨遠也是有勇謀士,他竟然兵敗,讓卞耶與青**隊入城,我覺得此事非同小可。」梁肇啟眉間俱是擔憂。
凌鈺心中一跳,「你是懷疑曾趨遠,還是覺得他退步了?」
梁肇啟沉吟片刻,只道︰「總之我不能放心,我非要親自前去。珍妃請回吧,你身子不便就多在宮中休息,這些事情你不用去擔心。」
「你要與臣子去商議出兵一事?」
梁肇啟未回她,轉身下了台階,「你快回去吧。」
望著漸漸走遠的背影,凌鈺匆忙折回乾炎殿找梁肆啟。他正在看胡國版圖,知曉消息後卻並不驚訝,淡笑道︰「寡人未想他會這樣快。」
「妾擔心允王的安危,天子,此刻該如何?」俯首于梁肆啟身前,凌鈺蹙起眉頭。
梁肆啟大步出殿,丟下一句話,「你且回去休養吧。」
他會制止的,凌鈺相信。此刻她也終于知曉梁肆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喜歡打最刺激的仗,最好是生死攸關那種。因為他喜歡那種得到與勝利的快感,喜歡看人痛苦在他身前求饒的樣子。
坐到亥時,夜已深了,父親派人送來消息,梁肇啟點兵之時被梁肆啟發現,因忤逆了天子之意,囚其于王宮中。
終究是沒再派兵前去了,不過凌鈺心中對梁肇啟卻始終有愧。
原本正要入睡,但父親再次派人傳來消息,梁肆啟命曾趨遠領兵速速退回胡王都,沒有理由。
凌鈺錯愕,梁肆啟已在懷疑曾趨遠了!
這一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睜眼等到天明,她急急去找梁肆啟,他正從殿中出來,恰恰與她撞見。梁肆啟先退一步,挑眉道︰「這般著急來此做什麼?」
「妾听聞天子要詔曾衛將軍回王都,怎麼能調離守軍呢,若綺國城門再被攻下該如何是好。」聲音里盡是焦急,凌鈺卻在暗暗打量梁肆啟的神態。
他淡然輕笑,深遠的眸子睥睨遠處︰「就算曾趨遠守在那里,他也抵御不了陸玦的進攻。」
「陸公只是來求天子出兵增援,解決曲國侵襲,天子為何不打開城門讓他進來?」
「只是請求出兵麼。」梁肆啟嗤笑,「阿鈺,你還看不出來,陸公與雲公已欲謀反麼。」
他懂,他都懂,他已看得明白,卻好像並不擔憂。難道他有自己的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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