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藍的天空下溪水澄淨,遠處花簇里彩蝶翩翩,原本是美麗的場景,卻總在不停響起侍從的慘烈尖叫。
猛獸的嘶嚎也不斷響起,凌鈺坐在溪邊,原本以為在營帳中這嘶嚎會厲害得讓她不得安生,但不想跑來這般溪流也依舊還能听到。她怒了,心煩氣悶,起身走回營帳。
前處空曠之地,梁肆啟正舉了弓箭對準籠中咆哮的野獸,他拉弦放箭,那獸嗚咽一聲,喉嚨處不斷噴灑出鮮血來,倒在地面四腳亂舞,它肯定在痛苦地掙扎。
凌鈺生生止住腳步,明明想要穿過那里回去營帳,但是卻已愣得不敢動彈。諸侯也在梁肆啟身側觀望,為他遞箭。
見那頭小獸掙扎幾下再不動彈,梁肆啟渾厚的笑聲連連響徹在這天空,遠處凌鈺呆呆怵著,覺得刺耳。
梁肆啟揮手朝圓肚道︰「去,去打開牢籠的門,寡人一一讓它們臣服于寡人腳下。」他又哈哈大笑起來。
圓肚領了命朝牢籠走去。
凌鈺的心在此刻揪在一起,不要,爹爹會出事的!
她腦中已沒有思考,空白一片,大步朝牢籠跑去。
圓肚打開大門,飛快閃開一旁。梁肆啟舉起弓箭,準備射第一只沖出牢籠的猛獸。
但是誰都沒有料到凌鈺會在此刻沖過來,她大步沖來,完全不顧四竄的猛獸。
人群中爆出一聲驚呼,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珍妃,珍妃過來了!」
霎時,梁肆啟的大笑已經止住,失了神地瞪大眼。
一頭猛獸朝凌鈺奔跑過來,肆意揮舞著四爪,張著血盆大口。凌鈺這才回過神。腦中卻依舊還是一片空白,眼睜睜望著猛獸直直撲向自己,她已怵在原地,忘記了動彈。
「不要——」父親撕心裂肺大吼著。
連梁肆啟都已愣住,手中的弓箭啪嗒落地。
身側,陸玦雙眸緊眯,蒼白的面龐極力保持著鎮靜,他瞬間拾起梁肆啟掉落地面的弓箭。千鈞一發之際,已放手射去那只猛獸身上。
一聲悶哼從猛獸口中傳出,它龐大的身軀倒下。卻依舊朝凌鈺撲來。
陸玦連擊數箭,而梁肆啟也終于回過了神,「快去保護珍妃。快去,快去!」
凌鈺早已經受不住這驚嚇,在陸玦射來第一箭時昏倒在地。
她還沒有完全暈過去,只知自己緊繃的神經再也忍不住卸下,有些累。心跳猛烈加快,月復中也有些痛。
她依稀能听清楚身邊四周的暴動與驚呼,梁肆啟命侍從制服住了猛獸,陸玦也射死了這些亂竄的猛獸。
父親最先奔過來,死死握住她的肩膀,「鈺兒。鈺兒……」隱忍而痛苦的低喚響在耳側。
凌鈺努力睜開眼,望見父親擔憂的一雙眼楮,「我沒事。差點嚇死了。」為了不讓父親擔心,她還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來。
梁肆啟這時終于沖了過來,他俯道︰「可有受傷,可有受傷?」
「沒有事。」凌鈺斷斷續續說出這三個字來。
「快去請醫官來!」梁肆啟沉喝一聲。
侍從瞬間請來了隨行醫官,凌鈺想說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她不過只是受了驚嚇,沒必要如此興師動眾。但是梁肆啟已沉怒著命醫官替她把脈。
攢動的人群里。凌鈺透過醫官望見了陸玦,他手持弓箭,額頭已有汗水滴下,他透過人群深深望她,眸中一直都藏著擔憂。
凌鈺多想告訴他不要擔心,但是這里人太多,又有梁肆啟在,她沒有辦法與他說話。她又開始心煩意亂,想這醫官快些離開就好了。
醫官卻沉吟著認真地替她把脈,半晌後問她︰「珍妃是否月事還未至?」
凌鈺愣住,此刻人前,他怎能這樣問。她面色微紅,突然才憶起自己竟然都已忘記了,她的月事確實未至,因為陸玦與爹爹的事她一直沒有顧忌到這一點,竟都已忘記了。緩緩點頭,凌鈺道︰「是的,應是從六月中開始就已再沒有過。」
醫官又道︰「那是否近日一直心煩氣悶,胃中不適,尤其早晨剛起時欲嘔?」
凌鈺不知所以,又點了點頭。
醫官沉吟把脈,片刻後一臉喜色︰「恭喜珍妃,恭喜天子,珍妃有喜了!」
轟——
凌鈺已經傻住!
她有喜了,懷了身孕!她愕然抬眸,在人群中一眼望見了陸玦。他怔怔看她,一瞬不瞬看她,雙眸緊眯,疑惑、欣喜、悲痛都在他眸中閃過。
梁肆啟猛地抱緊了凌鈺,驚喜地歡笑︰「你有了身孕,寡人有子嗣了,哈哈哈……」
凌鈺多想掙月兌梁肆啟的懷抱,多想沖到陸玦身前告訴他,這個孩子是他的。
是的,是他的,是陸玦的,不是梁肆啟的。
她的身體她怎麼會不清楚呢,她只在來胡之前與梁肆啟同床一次,況且每一次她都喝了紅花避孕。只有那一次,那一夜溪水潺潺,香茵淺花迷了眼,她與她最愛的人在點點碎花中彼此緊擁,彼此依偎……
孩子是陸玦的,她多震驚,多欣喜。
但是陸玦不太相信呢,她能瞧見他眸中的質疑,她的心一痛,此刻卻沒有機會奔到他身前去。
梁肆啟大笑著吩咐那醫官︰「你瞧仔細了,是不是三個月的身孕,哈哈哈……」
醫官微愣︰「天子,是兩個多月。」
這一語一出,梁肆啟的笑僵在臉上。而遠處,陸玦眸中震驚閃過,痴痴望住凌鈺。
于人群中,凌鈺用眼神告訴他︰是的,是你的。
而他唇角綻開微笑,緩緩朝她點頭︰孤相信。
梁肆啟皺起眉頭,沉聲道︰「你再算仔細!」
醫官被他身上的戾氣嚇住,哆嗦著再次把了脈,「珍妃的脈象不穩,胎兒需要調養。依脈象來看是兩個多月,但這象不穩,三月與兩月都是不定的,也都是一樣的。」
凌鈺心中猛跳,她朝梁肆啟溫言道︰「天子,連妾自己都會將月事忘記,都不知道自己近日身體不適是因為有孕,天子不要歸罪醫官了,妾還需要他來調養。」
梁肆啟遲疑著︰「是麼。」
凌鈺垂眸嬌羞,倚在他懷中低低道︰「看來就算妾怎麼拒絕也還是躲不過呢。那一夜……妾還是躲不過呢,注定是天子的人……」演盡喜色,她心底卻有一份蒼涼。遠處。她深愛的男子正在看她依偎在別人懷中,可是她沒有辦法啊!她要為了這個孩子在梁肆啟身前低頭,她要保護她與她愛的人的骨血結晶!
身側,圓肚也是萬分驚喜︰「天子,珍妃還躺在地上。她受了驚嚇,需要調養啊。」
梁肆啟不再猶疑,親自抱起凌鈺就往營帳走。
回到營帳,他將凌鈺小心放入榻上,俯身怔怔凝視她。
凌鈺被他看得不自在,笑道︰「天子。你為何這樣看妾?」
「阿鈺……」他這樣回著,聲音漸漸干澀。
「嗯,妾在呢。天子,是不是有了小扶桑,您已經不想要孩子了?」
「當然不是。」梁肆啟怔怔看她,「寡人只是在想,你與寡人的孩子生出來會是什麼樣子。」
凌鈺垂眸避開他。輕笑︰「當然會像天子……」
「不。」他打斷。
凌鈺的心猛跳。
「寡人希望她像你,若是個女兒就好了。最好全全長得像你,樣子與你一模一樣,說話是如流水一樣溫潤綿長,微笑時似扶桑花開一樣動人……」
凌鈺愣住,女兒,像她,一模一樣——他渴望是個女兒,如胡姬一模一樣!
「那若真的是個女兒,天子準備給她起個什麼名字。」凌鈺試探著問。
梁肆啟毫不猶豫,月兌口道︰「挽蘇。」
挽蘇,挽蘇!
凌鈺在心中冷冷一笑,她終究還是一個替身,連她的女兒也將變成一個替身!這個男人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幸好她所懷的不是他的孩子,她發誓如論如何都不能讓梁肆啟傷害到她的孩子!垂首,一雙明眸中第一次泛出狠色。
梁肆啟終于不再游歷了,他下令回國,命諸侯先組織隊伍護送。臨出發前一夜,凌鈺終于能與陸玦見上面。
河岸的風有些大,吹皺了一汪河水,夜空星辰繁亮,河岸旁的偉岸身影飄然孑立。凌鈺怔怔停下腳步,不再往前。對著這身影,她突然想要流淚。
陸玦能感知到她的腳步聲,他回過身來,安靜凝視她,邁步走來。
凌鈺抬眸凝視他,視線變得模糊。
「怎麼哭了。」陸玦抿唇笑問。
凌鈺綻起微笑︰「因為感動。」
陸玦攬臂將凌鈺納入懷中,「傻女,孕婦不可輕易哭的。」
「孩子是我們的。」凌鈺抬頭怔怔看他。
陸玦點頭,「孤知道。」
「可是你一開始不信的。」凌鈺委屈。
陸玦搖頭無奈︰「是孤的錯,孤以為……」
「算了,你相信了就好。」凌鈺伸手捂住他的唇。
陸玦將她擁緊︰「明日會回胡,孤已經準備好了,明日會有盜寇來劫,初九會趁亂將你帶回卞耶,你在卞耶等孤。」
凌鈺愕然抬頭︰「你安排好了?你不要我回胡?」
陸玦認真道︰「阿鈺,你听孤的,不要再冒險,你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不會是冒險的。」凌鈺搖頭,執意道,「我與胡姬的關系很好,我很容易接近她,不會是冒險的。況且梁天子信任我,他也希望我誕下子嗣,他不會傷害我的。」
而且胡王宮還有梁肇啟可以相信,縱算是他梁肆啟的弟弟,她有一種直覺,梁肇啟會幫助她,不會傷害她。
更何況還有爹爹在身旁,她也舍不得離開爹爹,也有這樣一份依靠,她不能回卞耶,陸玦不想她冒險,她何嘗希望他去涉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