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境里沒有膽怯與懦弱,夜晚山路沒有燈火,只有月亮射下流光,依稀將這前路照得清楚。
這樣徒步顛簸了好幾日,饒是凌鈺再逞強,也終究體力不支地倒下。
渾身都似散架了,雙腳磨出水泡,走一步都疼。
凌鈺昏昏沉沉蹲到地上,子陸沒有听到她的腳步聲,回身來,忙快步走到她身前。
「對不起。」艱難地說出幾字,凌鈺一下子坐到地上,只想停下。
「前處有條河,我們越過去再歇。」
凌鈺正要搖頭,子陸卻將她橫抱而起,一聲驚呼從口中逸出,凌鈺驚慌無措。
昏迷的思緒頓時變得清醒,凌鈺連忙道︰「子陸,我自己走,我自己走,你放我下來!」
子陸未發一言,只抱著她踏步往前。前處有條河橫跨,擋住了他們前行的路,可是沒有船,他們過不得河。
凌鈺再次道︰「子陸,我自己下來走。」她又急著說,「沒有船,我們怎麼過去?」
子陸望著前處滾滾河水,沉吟了會兒,朝她道︰「走過去吧。」
「走過去?」凌鈺錯愕。
這麼湍急的河水,他們怎麼走過去!
在凌鈺的錯愕里,子陸已抱住她跨進了河中。
凌鈺不由一聲驚呼,忙抱緊子陸的脖子,「退回來吧,退回來!我們等明日有船再過去!」
「先過河,過去再歇。」子陸依舊這樣堅持。
邁出深淺的步子,他行走在一片湍急的河流里。河水從小腿肚直接漲到他胯部,凌鈺清晰地听到河水湍急流過的嘩嘩聲,忙再次抱緊了子陸的脖子。
她擔憂問︰「小心,我們會不會掉下去?」
昂首凝視子陸,他的面容在險峻的環境下越加沉穩,英挺的鼻梁下,一雙薄唇緊抿。凌鈺這樣擔憂地望去,子陸俯身朝她凝來,月光下,他黑色的瞳孔里都是她擔憂的樣子。
可是此刻,凌鈺卻是愣住。
他的瞳孔里確實是她擔憂的樣子,可是那個擔憂的自己卻透出深深的信任。她信任他,困境里,他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草。此刻,凌鈺只剩愕然。心底仿佛滋生蔓延出難言的情緒,說不明,卻知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她,她好像……喜歡他!
子陸俯身望她一眼,送去讓她安心的力量。凌鈺卻還在錯愕中,這份道不明而又奇怪的感覺,難道就是一個女子對男子的喜歡麼?她不懂,不懂,慌亂移開目光,只敢將雙臂再握緊一點,攬住他的脖子。
他胸膛是強健有力的跳動,卻沒有她的一顆心跳得厲害!
嘩啦一聲水聲傳來,子陸已穩穩上了岸。輕輕放下凌鈺,他長袍下擺都已濕透。
凌鈺此刻落穩腳,回身望著那一條湍急的河流,真不敢相信他們竟然橫跨過來了!
「你去四處找找干柴,不要走太遠。」子陸朝她說道。
凌鈺巴不得此刻先離子陸遠些,好讓她調整好情緒。大步走開,借著月光尋到了好些干柴。再折回身時,子陸竟已抓了好幾條魚。
在老者家中帶了火折,子陸生了火,月兌下了外袍。他的外袍是老者的舊衣,里層的里衣早已沾血,也襤褸得很。凌鈺瞧見覺得不忍,正想開口問他的傷勢如何,子陸已先道︰「會烤魚麼?」
凌鈺微愣,又點頭,「應該會。」
她才說完,子陸已月兌掉了里衣,走去了河里。
凌鈺急忙轉過身,看到他袒露的上身,已是臉紅大窘!
忙一門心思地烤魚,可是子陸身上有傷,怎可沾水。
「子陸……」半天,凌鈺才支吾著道,「你身上有傷,別沾水。」
嘩啦的水聲停下,子陸听她此言,回道︰「無事。」又響起嘩啦啦的水花聲。
凌鈺席地而坐,長棍上的幾條魚已透出香味,她饑腸轆轆,想吃魚,同時也想下河去洗一洗。她也奔波了多日,想洗去一身污塵,可惜沒有辦法,她自然只是想一想而已。
子陸從水中出來,坐到凌鈺對面。他沒有穿衣,里褲被水沾濕,上身袒露,古銅色的肌膚,有硬朗的男子氣。
凌鈺不敢多望,只遞過一條烤熟的魚,「好了。」待子陸接過,她也埋首吃起來。
「我們要一直走山路嗎?」
子陸道︰「等出了這一片山,我們折換大道。」
「真的!」凌鈺驚喜,「大道是不是快些,那會有魏軍嗎?」
子陸朝她點頭,「是快些,我也不知魏軍可會料到我會走大道。」
那還是有危險的。
凌鈺忽然瞥見子陸心口處的一道傷痕,震驚,雙唇翕動好久,才不可置信問︰「你心口……心口是什麼傷?」那一條長長的傷痕像令人恐懼的蜈蚣,深色的疤痕不是新傷,像是多年不愈的舊傷。凌鈺震驚得瞪大眼,直直望向子陸。
子陸淡然地道︰「沒什麼,舊傷而已。」
「可是怎麼會傷到心口?」凌鈺還是震驚。
子陸微頓,聲音在此刻越發地低沉,「很多年前的傷,為救我的妻子劃破的傷。」他再一頓,黑色的雙眸里沉積出清冷的光亮,「可惜我也沒有救到她。」
凌鈺呆呆愕住,再一次听到子陸提及他的妻子,她心底不知是何滋味,既是心疼子陸的傷,卻也好像有份酸楚。
「你很愛她嗎?」她的聲音很輕地響起,險些都被嘩嘩的水聲掩蓋住。
子陸沒有回答她這句問話,一口吃掉烤熟的魚,像是方才從不曾提及這個話題。
凌鈺再無心思下咽,昂首遠著夜空,雲層散開,月光些微,星辰卻是透亮。頭頂一顆星辰雖小,卻散發出奪目的光亮。凌鈺昂首遠望,喃喃道︰「你瞧,又是這顆宸星。」
宸星,她起的名字,她最喜歡的一顆星星。
「子陸,所有的苦難終有一天會過去。你瞧天空的星星,即便雲層掃來,陰霾散後,它們依舊可以再放溢彩!」她說得堅定,凝望來望子陸,微微一笑。
子陸凝她一瞬,輕笑,「阿鈺,你也如天空的星辰,身上有屬于自己的光彩。」
這是子陸第一句夸贊她的話了!凌鈺驚訝,心底卻不由歡喜,竟然有些羞赧起來,「我不過是普通的農家女罷了。」她身上有屬于自己的光彩?從來沒有听人這樣和她說過呢!
望著子陸,凌鈺忽然心情輕快。她喜歡看子陸微笑的樣子,即便只是輕輕抿唇,卻如天空陰霾過,綻放晴朗。他本就生得俊朗,天生的好皮相,卻一直這樣冰冷,不苟言笑,憑空與人隔出許多距離來。凌鈺道︰「子陸,不管你經歷過什麼,其實你都不該失去屬于自己的微笑。」
子陸聞聲再次看她,安靜凝視。
凌鈺放緩聲音︰「你心中肯定有一片屬于自己的天下,可是為了這片天下,你都失去了好多笑容。」這一刻,凌鈺已不再羞赧,而是堅定地望著子陸,綻出清淺的笑,「你長得這麼英俊,為何不多笑,多說話?」
非常直白的夸贊,完全不加修飾,她是出于真心。
子陸定然能望清她的真誠,凝她好久,緊抿的薄唇終于綻開,竟給她一個難得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