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輦從長啟行,汪妧隨殿門看去,杭裳無精打采的神情看似愚拙至極。
鳳輦在坤寧宮前止行,杭裳蒼白的面容呈現出萬分的虛弱,眉目緊縮一起,如天塌下般駭人。
而長內,一切恢復平靜,妁慈額前的汗珠順耳旁發鬢緩緩流落。
抬手拭去,汗水劃過指尖,一陣沁心的涼。
汪妧上前握著妁慈的手,嘆道︰「妁慈,剛剛真是多虧了你。你的腿怎麼樣了?」
妁慈輕輕移動了一下腿,剛剛那錐心的疼痛又劈頭蓋臉的席卷而來。
汪妧早已沒了主僕之分,扶著妁慈在破舊變形的障木椅上坐下。眼淚瞬間而下,萬種情愫卷卷釋放,悲歡離合,此刻全部詮釋。汪妧抬起手撩起妁慈額前的發絲,將其夾于耳後,柔聲道︰「妁慈,你可知我為何如此寵愛于你?」這一句話問出了妁慈日久以來最想問的一句話。
妁慈搖了搖頭,不知是因驚嚇還是勞累,聲音如同被沙子蹭過一樣沙啞,喉嚨里擠出了一句︰「慈兒不知!」
汪妧淡淡一笑,笑中含意頗深。
眼前的妁慈雖只有八歲而已,眉間卻有著尋常女子所不及的清婉。膚色若如凝脂,皓齒襯著丹唇。眉如細柳,眼似梅瓣,手如柔荑。將來定是個美人胚子。
「妁慈,你年紀雖小,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懂我的意思!數十年後,我會讓你母儀天下,完成我未完成的願望汪妧轉過身,不願妁慈看見自己的表情,因為她知道自己和妁慈不一樣,自己並非不求回報的付出。妁慈容貌出眾,心思慎密,對汪妧來說,妁慈是一張和朱見深一樣重要的王牌。
妁慈低下頭,一股莫名的酸從心里慢慢聚集到鼻子里。眼淚隨即刷刷而下,她知道她是一個棋子,但她也知道,滴水之恩定當涌泉相報。
妁慈垂首,輕輕的說︰「妁慈明白了!妁慈願意為娘娘做任何事情,做一個棋子也無妨
汪妧一驚。回頭相望,含淚微笑,悲喜交加。妁慈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繼續柔聲道︰「但是,妁慈只想做那顆白子,不想主動禍事,更不會像黑子般主動攻擊。請娘娘成全!」
一場勝利之後的慰問變成了一場坦白心思的對話,一場小小風波的平息即將激起一場驚天動地的政變。
時局慢慢轉變了,從太後接走朱見深的那刻起,妁慈就明白,勝利近在咫尺。太後為保孫兒的安全,將自己的貼身宮女賜給了朱見深。然而太後早已看出了杭裳的陰謀,太後的無動于衷,卻也是妁慈預料之中的。
今日長杭裳與汪妧之戰,已讓她徹底明白,在後宮的戰爭中,坐以待斃的那個人,往往就是最終勝利的那個人。所以她無需準備,更無需爭霸抗衡。
此刻的妁慈,心中唯一糾結的卻是杭裳身邊的妠容,那個滿眼充滿殺氣,盛氣凌人的宮婢,這次小小的過招,險些抵擋不住,不得不防。
坤寧宮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杭裳也停止了一切舉動。然而只有妠容微微有些詫異,詫異汪妧身旁那年僅八歲的小宮女心思竟如此慎密,手段又如此老練。妠容豈會看不出這場較量中「精髓」,又何嘗不惦記著與自己「交手」的妁慈,一切都不言而喻。
夜暮許久,殿外粉蝶栩栩。殿內粉妝靡麗。
風漏陣陣,沁骨寒涼,煞白薄紗覆蓋于坤寧宮的黃琉璃瓦重檐廡殿頂上。如夢如幻,似假似真。
閣內紅木塌邊銅架上掛著明黃龍紋衣袍,似乎罩的整個大殿金煌閃耀,杭裳伸出蒼白的手輕輕摩挲著龍袍,靡靡淚眼婆娑。一絲清雅于唇齒間,無法言語。
「啟稟娘娘,太子殿下殿下他」小宮娥連滾帶爬的進入了大殿,跌倒在杭裳腳下。
杭裳收回摩挲著鳳袍的手,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未等小宮娥稟告完,妠容匆忙進了閣內。
妠容定了定神,壓著情緒,低聲說道︰「娘娘,曹公公求見
杭裳臉上瞬間煞白,思緒波動起來︰「準見!」
妠容輕輕躬身以顯回應,轉身出閣宣見。臨行之時掃了一眼跪倒在地上的宮娥。
杭裳將搖擺不定的目光鎖定在了宮娥身上,厲聲喝道︰「太子怎麼了?說啊!」
宮娥垂首,細細道來,不敢半點唐突︰「回皇後娘娘,太子殿下今日早晨突然發起高燒,太醫診斷,說無大礙。可高燒一直未退。剛剛太醫又入東宮,說太子恐怕恐怕無多少時辰了。太後命奴婢宣娘娘擺駕東宮,見太子最後一面
杭裳猶如晴天霹靂,跌坐于虎皮炕毯上,表情朗硬,半響不語。
宮娥忙上前扶住杭裳,卻被她憤然推開。
妠容領著監軍宦官曹吉祥進了暖閣內,見杭裳跌坐在地,妠容忙上前攙扶,曹吉祥尖鳴的聲音先響起,後才規矩行禮︰「奴才叩見皇後娘娘,看娘娘的表情,想必娘娘已經知道發生了何事
杭裳緩緩從地上站起,走向曹吉祥,歇斯底里的吼叫道︰「太子怎麼了?你說!太子怎麼了?」
曹吉祥表情淡然,毫無回話之意。
杭裳抬袖捻起茶幾上玉盤里的糕點,摻向曹吉祥。糕點落在他的頭頂上、臉上。
杭裳歪跌在大殿里來回頓步︰「太子本宮的濟兒。還本宮濟兒。濟兒!」
杭裳奔出坤寧宮,急步朝向咸陽宮。此刻的她才發現,她願意放棄一切。她要的不是太子,是兒子。
太醫宣召太子薨逝,杭裳一病不起。
皇宮被白色淹沒,陰森壓抑。妁慈跨過坤寧宮,嚎哭聲促的她心肺驟痛。于是加快了腳步回到了長。
「娘娘,太子仙逝了!」妁慈輕輕向汪妧稟告。
汪妧表情無絲毫詫驚,妁慈聞汪妧許久未回應,心中萬種雜念升起。
妁慈的心態慢慢顯露,蹙眉問道︰「是娘娘做的嗎?太子怎麼會突然卒死?妁慈不明白
汪妧微微轉過頭,執著道︰「不是我
這句話平靜了妁慈忐忑不安的心。她跟隨汪妧這麼久,未曾聞她一句謊話。
妁慈不由心驚,太子五周歲不到,身體一直未有異樣,突然卒薨,令人費解。但卻不敢兀自猜疑,只有不做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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