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這美婦,明疊先是一愣,隨即問道︰「你是徐夫人麼?」那美婦尚未說話,躺地上的那老婦已搶著道︰「她不是!」明疊十分厭惡這老婦,見她又插嘴,便瞪了她一眼,啐道︰「她不是,你是?」心想這老婦越說不是,便越證明這是徐夫人,卻不明白為什麼這老婦要這樣遮遮掩掩。
果然就听那美婦說道︰「我便是徐夫人,您是何人,怎麼一到這里就動粗呢。此處供奉著媧皇,如此胡鬧,沖撞了神靈,豈不罪過。」言語平緩,毫無波瀾,但自有一股威嚴。見她自承是徐夫人,明疊便道︰「我是受人之托,來傳個口信的。」
徐夫人微微奇怪,問道︰「是誰托你傳信?」明疊搖頭道︰「不認識。」徐夫人道︰「那個人呢?」明疊道︰「死了。」徐夫人眉頭一皺,好像是在分辨明疊的話是真是假。明疊想起一事,伸手入懷,掏出那人給自己的銀牌,亮在徐夫人眼前道︰「這是那人留下的。」
一見這塊牌子,徐夫人似乎懷疑盡去,眉頭舒展,溫言道︰「公子請上來,待我奉茶。」又對那老婦道︰「佘媽,去準備茶水點心。」那老婦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溜煙走了。那佘媽離去,明疊抬足走上樓梯,剛上一階,只見那徐夫人讓在一旁,身形微欠,一派相請之禮。明疊一見,頗為不好意思。他從小在市井廝混,接觸的都是粗人,哪里受過這等禮遇?當下硬著頭皮,走上了樓梯。
徐夫人在前面引著路,走上第二層。第二層盡是書架,密密麻麻堆滿了書本典籍,但徐夫人並未在第二層停留,引著明疊上了第三層。到了第三層,只見里面擺設甚為簡單,北邊供奉著一座觀音神像,地上有著兩個蒲團,東牆之上掛著一幅立軸,上頭寫道︰
流雲淒寒冷月秋,花自無言淚自流。
昔日纏綿情無限,今宵寂寥幾時休。
長歌朱欄笑帝子,拭劍金垣輕王侯。
玉印紫宮總虛妄,霜染青絲渡蘭舟。
一旁落款為︰己丑中秋月夜,落鶩居士徐棠淚筆。
明疊識字有限,更不通文墨。望了那幅字幾眼,也看不懂,便不再去理會。一轉頭,只見徐夫人正望著自己,說道︰「公子看這幅字,可有什麼不妥麼,還望不吝賜教。」明疊驀地臉上一熱,訕笑道︰「我識字不多,可不懂這個。」原本按照明疊的性子,哪怕不懂,也會 嘴說自己明白,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一見這徐夫人端莊大氣的神態,竟不由得心生尊重,當下也不胡言亂語,老老實實問道︰「這上面寫的是什麼?」徐夫人道︰「這不過是我多年前胡亂寫的,文辭粗鄙,不值君子一曬。」明疊道︰「哪里,我看寫得很好。」他見徐夫人言語謙遜,心有好感,雖然不懂書法,還是出言贊嘆。
那佘媽已然端上茶來,徐夫人接過了,命佘媽下去,把大門給關了,今日不再接待香客。佘媽下去之後,徐夫人對明疊道︰「公子請坐。」明疊便在一個蒲團上坐了。徐夫人坐他對面,雙手奉上清茶,說道︰「公子請用茶。」明疊連忙雙手接過。他向來喝的是大碗粗茶,哪用過這樣精致的茶盞品過香茗?只覺得端茶盞的手都在發抖,小心翼翼喝了口茶,也不論好壞,連忙放下了。
奉茶已畢,徐夫人問道︰「敢問公子貴姓?」明疊剛想說「雲重輪」,但想到自己已然更名,便道︰「我姓明,叫明疊」。徐夫人道︰「原來是明公子,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師從何人?」她見明疊手腳不動,就把佘媽震在地上,自是練過功夫了。明疊道︰「我是昊天州元啟城人,師父嘛……」他心想,景千重直說不收自己為徒弟,雖曾拜過吳梓棣,但心里萬分不願承認他是師父,躊躇一陣,便道︰「我沒師父。」
江湖之人不願透露師門,原是常事,徐夫人也不以為意,說道︰「明公子,你先前說有人托你給我帶話,其中原委,還望賜告。」明疊當下把海灘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敘事已畢,便道︰「那人臨死前,有話讓我告訴您,說是什麼花瑕島有人來,讓您趕快躲避。」
听完之後,徐夫人一臉平靜,只痴痴望著窗外,好似在沉思。過了半晌,明疊輕聲道︰「徐夫人……」聲音低沉,好似不敢打擾。徐夫人收回目光,略帶歉意,說道︰「失禮失禮,剛才想到了一些往事,自顧自出神,怠慢公子了。」明疊連忙擺手,說道︰「哪里哪里,那個,徐夫人,您不打算躲避麼?」徐夫人緩緩說道︰「我早知道這一天會來,沒想到的是,竟讓我等了二十四年。」听她的意思,好像這件事早就應該發生,此時才來,讓她等太久了一樣。
明疊心里好奇,問道︰「徐夫人,我多句嘴,能問問您是什麼事麼?」徐夫人瞧他一眼,說道︰「這件事曲折繁復,牽涉甚廣,且易給人招來禍端,公子你年紀尚輕,還是別听的好。」言下之意,已經婉言拒絕。但明疊生性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也不在意徐夫人的拒絕,仍舊問道︰「您就跟我說說唄,那花瑕島是什麼,有人來找您,為什麼您要躲呢?您告訴我,說不定我還能幫您什麼忙呢。」徐夫人見他一派小兒神態,莞爾一笑,心想︰「這事哪是你這少年能辦得了的。」嘴上卻說︰「多謝公子熱心。」
沉默一陣,徐夫人才道︰「也罷,有些話今天不說,往後也沒機會說了,公子年紀雖輕,但俠義心腸,受人之托,義無反顧來此報訊,妾身甚承公子大情。既然公子想听,那我便將這些事的前後緣由,告訴公子。」明疊最愛听故事,以前常在茶館听人說書為樂,先前听徐夫人出言夸贊,心里十分高興,又听得徐夫人答應講述事情原委,不由得大喜。
徐夫人見明疊喜于形色,不禁莞爾,緩緩說道︰「先前公子問我,花瑕島是什麼,花瑕島的來歷要說起來,那可就長了。」說著雙目凝望窗外,露出回憶的神色,把千頭萬緒,牽引到了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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