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公主被他抱的骨頭發疼,直接感受到他消瘦的身體在承受何等的磨難。
她心在滴血。
長長的陣痛之後他松懈下來,虛月兌的癱倒在她懷里,大口喘著氣。
她的聲音溫柔繾綣,手指輕輕揉著他的發絲︰「阿夜,你忍著些,我替你調息。」
「不可替他調息!他現在虛弱至極,重華心經無力運轉,你的內力沖入非但不能延續他的生命,反而會徹底打散他的心脈,當即就會死亡。」
司衣一個箭步沖進房間,阻止瀾公主危險的舉動。
他匆匆而來,連斗笠也沒有戴上,發絲與衣襟皆被雨打濕,梨花帶雨的美。
瀾公主驚出一身冷汗,轉臉看著司衣︰「我以前都是這般——」
司衣道︰「以前他有重華心經護體,能將你輸送的至清之氣轉換成他自己的濁氣,達到護心的效果。現在他虛弱的沒有辦法再運轉重華心經,你的內力沖入只會打散他僅存的一口氣——我看你什麼也不懂!百里溯夜從來沒有與你提過懸壺心經和重華心經的關系嗎?懸壺心經是融貫、將外力化于無形,而重華心經是轉換,能將任何內力轉換為自身所需,兩者之間——」
瀾公主心急火燎的打斷他︰「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怎麼救阿夜?」
司衣暴躁的罵道︰「急個屁!跟你說的仔細听!重華心經與懸壺心經本是一本書拆做兩半,能夠互相融合、相互依存、互相制衡!他平日用重華心經護住心脈,抵御寒毒侵蝕心髒,才能勉強活著——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葉忍不住插話︰「主人,你也說的太含糊了,我都沒听明白……」
「現在的問題在于阿夜過于虛弱,沒法運轉重華心經來維持心脈,對麼?」瀾公主在心里把他的話琢磨了一遍,「需要我用清氣牽引他的內力,讓他的重華心經自行發動,再次護住他的心脈,這樣他也就能活下來了。」
司衣道︰「不光如此……」
瀾公主又道︰「兩者互相制衡,所以我要控制內力的分量,以他自身的內力為主,我的為輔,方能觸動重華心經。」
司衣心里贊賞她的聰敏︰「我這里有銀針,你通過銀針傳送內力,能更好的控制分量,切不可急躁……」
瀾公主焦急道︰「你能不能先想個辦法替他緩解痛苦?麻藥有沒有?我看這樣下去,重華心經沒有恢復,他就要活活痛死了!」
即便最痛楚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他仍正在水深火熱中煎熬著,全身發抖,渾身冒冷汗,牙齒都快咬碎了,本就傷痕遍布的唇再度被咬的鮮血直流。
司衣眉毛一挑,捻起一根銀針在瀾公主肩上扎了一下。
「啊!」瀾公主嚇了一跳,「干什麼?」
司衣道︰「痛不痛?」
瀾公主怒道︰「痛死了!」
司衣又拿銀針往百里溯夜肩上扎了一下。
百里溯夜毫無反應。
司衣道︰「看到了沒有?你承受的痛和他承受的痛完全不同,你這種程度的痛我能用麻沸散,而他這樣的痛楚我是沒辦法的,就連打暈他,他都會生生痛醒來,更別說用藥了。」
瀾公主在心里罵了一句這男人有毛病,害的百里溯夜白白又挨了一下,當下也沒心思計較了︰「算了算了!趕緊告訴我怎麼做吧!」
「用這個方法,你非但能抑制寒毒發作,也能控制大部分的病癥。」司衣道,「扶他躺下,我教你找施針的位置,動作要快。」
瀾公主道︰「你告訴我需要扎那些穴位就夠了。」
司衣詫異︰「你懂經脈?」
瀾公主點頭。
她在大學時中醫的學分一直是第一,經脈什麼,根本不在話下。
司衣難得遇到同行,很興奮︰「好好!你好好听著!百里溯夜的命就交給你了!」
……
這一夜有多難熬,只有瀾公主自己清楚。
整整一夜,她連眼楮都不敢眨,整顆心懸在半空中,分分鐘都在痛。
到天亮時分,百里溯夜的重華心經在她的牽引下重新運轉。
他的呼吸趨于平緩,心跳恢復如常,臉色從紫青色恢復為一貫的雪白……好歹是把從鬼門關拖了回來。
到司衣宣布「暫時死不了」時,她心頭大石落下,用力抓著他的手舍不得放。
司衣的臉上有淡淡的倦容,在一邊看著他們︰「你有多久沒給他用心經療傷了?」
瀾公主吶吶︰「多久?好像快半年了吧……他說,累計起來傳送給他也是可以的,我們平日見面的機會又少……」
司衣哼哼道︰「果然是個找死的家伙,別扭到這個地步。他體內的寒毒已到末期,沒有你給他治療,每到凌晨霜寒露重的時候,寒毒都會發作,就如你今夜看到的這般。好了,我能做的都做了,你慢慢陪著他吧。」
瀾公主雖然一早知道百里溯夜身患重病,也知道自己的心經對他有多重要,可是……在赤城時,他一再的跟她說︰「不要緊,你不用勉強自己練心經,那樣太辛苦了,也不用每日給我輸入內力,每次都要花費你兩三個時辰……」
她就真的以為他其實並不是那麼急迫的需要她,心經也不是那麼急切的需要練。
十天、半個月、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她不知道沒有她的每一日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她的淚水大顆大顆的砸落在他的面上,像是一顆顆鑽石綻放出炫麗的華彩。
百里溯夜的眼簾緩緩撐開,被折磨了一宿的他,眼中是滿滿的疲倦,眸子里倒映著她流著淚的面容,顫巍巍的抬起手來擦拭她臉上的淚滴。
手抬到一半就覺得累,她抓了他的手捂住,低泣︰「阿夜,你為什麼不讓我……自己那麼辛苦的忍著……」
百里溯夜微弱的解釋道︰「不想你太累……」
每天需要兩到三個時辰,再加上來回的路途……她會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
瀾公主哭的更厲害︰「我不累,今後我每天都要來見你。」
百里溯夜猶豫了一下,道︰「恩……隨你喜歡……瀾兒……你的眼楮里都是血絲,在我身邊睡一會吧……想抱抱你……」
瀾公主飛快的擦了眼淚,在他身邊睡下。
他側過身來,將她擁入懷里,緊緊抱住。
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
百里溯夜在瀾公主的注目中再度睡去。
瀾公主確認他真的睡著,才小心翼翼的他的臂彎中掙月兌,離開房間。
西嵐在外候了一宿,也是眼楮通紅︰「公主!少主還好嗎?」
瀾公主道︰「他睡了。剛才替他把脈,脈象已平穩,大概需要休息些時日才能恢復吧。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阿夜怎會突然病發成這樣?」
西嵐支吾道︰「這個……等少主醒來再親自與您解釋吧……屬下也不是太清楚……」
瀾公主見他這模樣就知他有心隱瞞,這會也沒工夫來逼迫他︰「司衣在何處。」
西嵐道︰「仙人住在西廂閣樓。公主要去找仙人,屬下可帶公主前去。」
瀾公主道︰「你先下樓,我去房里取我的物件。」
西嵐方下吊腳樓,門外來了兩個男人,一個拄著龍頭拐杖,正是老國師百里卓;一個已近中年,面貌堂堂,衣著華貴,乃國師府五少爺百里覃。
西嵐心里咯 一跳,跪下了︰「主人。五少爺。」
瀾公主取了笠衣出門,听見響動,從走廊往下眺望去,看見了百里卓與百里覃。
昨晚阿夜九死一生,他的家中卻沒有任何人來探望他。
就算是身染寒毒,一般人親近不得,也不應當是這般人情冷漠吧!听聞國師府人丁非常興旺,百里卓的妻妾有十來個,兒女也有二十來個,這麼大個家族,竟沒有一人關心阿夜麼?莫非是因昨夜局勢緊張,百里卓也前去對付安王了?
瀾公主尚且用善心來揣度這一家人。
百里卓低頭掃視著西嵐。
百里覃上前一步,冷冷問道︰「他死了嗎?」
瀾公主心一沉,心下就生出一股之厭惡。
西嵐也有點脾氣,隱忍不發︰「萬幸,少主安然無恙,這會已經睡下了。」
百里覃差點沒跳起來,橫眉怒目︰「沒死?!怎麼可能,昨天回府的時候不就已經只能出氣沒有進氣了嗎?」
西嵐艱難的回話道︰「少主無恙。」
百里覃瞥了百里卓一眼︰「父親,十一活下來了……」
百里卓微微垂著眼簾,也不理會兒子的話,只道︰「瀾公主,觀望那麼久,也該現身了吧?」
瀾公主慢慢下樓。
百里覃看見瀾公主當即變臉︰「瀾公主?!你怎麼會在這里!」
瀾公主覺得好笑,百里覃還敢在她面前狐假虎威?他在家中肯定沒什麼地位,否則怎會消息這麼遲鈍,連她在國師府呆了一夜都不知道?反觀百里卓那麼從容不迫,顯然就是早知道她來了。
百里覃還想跟她牛氣?瀾公主雙臂抱在胸前,趾高氣揚的打量著他︰「怎麼,本公主來不得?」
百里覃怒道︰「自是不能!國師府的人不得與外人私交,尤其是皇室!公主你來到國師府,傳出去對我國師府的名聲有多大影響!還有,你怎麼會大清早從十一弟的房間出來?你可別忘了你是有夫之婦!難道御風真的在昨夜死了?就算他死了,你也不能……」
「閉嘴!」瀾公主粗暴的打斷他的喋喋不休,「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指手畫腳?本公主願意來就來,願意走就走,你算老幾?」
百里覃直發懵,怎麼也沒想到公主這麼凶悍,完全不講道理,張嘴就是撒潑,他惱的就想來打她。
西嵐飛快攔在瀾公主面前︰「五少爺,瀾公主萬金之軀,還請你收斂脾氣!」
百里覃更惱火︰「你還敢袒護外人!真不愧是十一弟的人,盡胳膊肘往外拐。我今天就非要收拾了她!就算她是我滄灕最尊貴的公主,可是我國師府獨立于滄灕存在,不受朝廷管束,就算是皇族人也一樣要講道理!」
瀾公主冷笑道︰「你這等一心盼著弟弟死的人渣,居然也跟敢我講道理。連骨肉至親的性命都不在意的人,居然還在講道理……這真是我听過最好笑的笑話。」
百里覃的臉色又紅又白。
瀾公主掃了一眼默默不語的百里卓︰「西嵐,阿夜現在需要休息,別讓任何人打攪他。」
西嵐道︰「公主放心。墨冰在外,任何人都靠近不得。」
瀾公主恩了一聲︰「那我們走。」
西嵐又向百里卓辭別,這才帶著瀾公主出吊腳樓。方走幾步,百里卓蒼老的聲音就追了上來︰「瀾公主,無論如何,這國師府你是不能再來了。你不能因你的一己之私,就將國師府與十一置于不顧。」
瀾公主停步,卻不回頭︰「百里卓,我沒記錯的話,國師退位之後即為平民,即便阿夜是你的兒子,也是他為君,你為民,是不是?」
百里卓道︰「公主有何指教。」
瀾公主冷聲道︰「阿夜允我每日來見他,你有意見?」
百里卓臉色發青,暗自咬牙︰「……」
瀾公主道︰「西嵐,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