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嵐最終還是妥協了,整了匹白馬給百里溯夜。
百里溯夜騎馬到半路上嫌痛,改換步行。
這一改,時間就拖了不少。
安王府人心戚戚。
通傳消息的人一遍又一遍往大廳里跑︰「國師還未來。」
換上便衣的安王散漫的坐在舒適的虎皮太師椅上,一手端著金色的夜光杯,大口大口的喝著烈酒,對通報的人並不理會。
雖然那張英俊的臉並沒有顯露出任何情緒……但是,左右之人都能看出來,向來老謀深算的安王是有些焦慮了。
他讓下屬隔一小會就去查看一次,確認國師是否到來——這實在不像是他的作風。
百里溯夜信步閑庭到安王府,迎接他的是,是恢弘的排場——距離府門還有數百米,就能看見前方火光沖天,整齊排列的士兵舉著高昂的火把,足足有一千人以上,黑壓壓的軍隊壓陣,所有的百姓家門緊閉,無數寒光逼向他……
這一列軍隊為首的是安王親信長允,此人在安王身邊多年,見慣了大場面,此刻看著百里溯夜不緊不慢的走來,眼底卻也禁不住有些震驚︰「他就是國師?竟這般年輕、還有些弱不禁風……不可思議,我還以為會是如安王那般強硬的男人……」
百里溯夜步履輕盈,寬袖長袍,飄飄似仙,只是這麼平淡無奇的走著,也有一股渾然天成的高貴之氣,仿若他是從天而降一般、平白就與周圍的其他人劃開距離。長允又想起他生平之事,心底生出一份敬畏︰「原來這就是國師……國師當真是一個人來的?好似連兵器也沒帶……」
百里溯夜兩手空空,自是沒有兵器。他寬袖隨風,就算藏著什麼兵器,也只能是袖劍一類的短兵器,構不成巨大的殺傷力。
副手雲天道︰「沿途的探子回報來消息,國師這一路過來都是獨行,絕無他人跟隨。要拿下他嗎?」
長允搖頭︰「殿下有令,若是國師帶人前來,無論多少人,一同殺無赦;若是國師只身前來,就交給他處置。你馬上派人去通知殿下消息。」
雲天道︰「用得著嗎?直接抓了去交給殿下!」
他心里多少還是想邀點功——安王偷偷模模調人入城,擺這麼大排場、一千多人苦苦等候了一晚上,還以為能痛痛快快的打一架,沒想到居然來了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走路都像是在飄,只怕用指頭輕輕一推就倒了。
這一晚上呆著實在是太不值,至少,親手把國師送到安王面前,還能換來一句夸贊,也不枉費這次的行動。
長允不同意︰「不可!我們不要輕舉妄動,對方是被譽為天下第一謀的百里溯夜,無論如何也不能輕視。」
雲天撇嘴︰「就算他生了三頭六臂,現在也是插翅難飛。真不知道他是哪來的膽子,敢一個人踏這龍潭虎穴,怕是在國師府里呆久了,腦子不甚清白了吧?就算他是銅牆鐵壁也擋不住萬箭齊發!我看天下第一也不過浪得虛名……」
此時乃是夏秋更替,不冷不熱的天氣、微風徐徐,對于普通人來說,很是舒適。但是百里溯夜的每一步卻都走得分外的艱難,因為寒毒,他的體溫一直維持在零度以下,所以,零度以上的溫度對他來說就是高溫、再高一些……就如同火燒。
譬如此刻。
他一步步慢慢向前走,越走越近……到了人群中央。士兵們將他團團圍了起來,神情緊張的揮舞著長槍試圖攔下他,他卻不為所動,只按既定的軌跡信步前行。
士兵們也不敢真傷了他,被逼的步步後退,最後到了長允跟前,磕磕巴巴︰「將、將軍!是否要拿下此人?」
長允也覺得有些丟臉,他走下台階,長槍點住百里溯夜的胸口,厲聲︰「國師大人,請止步!」
百里溯夜再往前一步,眼看長槍就要刺入胸口,長允驚的踉蹌退了一步,險沒握穩長槍,一抬起臉,百里溯夜已行至他跟前,那雙干淨澄澈的眼楮散發著勾人心魄的幽幽光芒,極近距離的逼視著他︰「安王何在。」
雲天就立在長允身邊,卻也不知百里溯夜何時走得如此近,大駭︰「你!速速後退,否則——」
「否則……」百里溯夜手中的短劍點住長允的脖子,「他就得死。」
長允看不清他出招的動作,背後沁出一層冷汗︰「……」
雲天瞠目結舌︰「……」
遠遠觀望的士兵們見到主將危險,這才驚慌失措的圍攏來,無數長弓對準了百里溯夜,發亮的箭頭在黑夜中宛如許多的星辰點點。
百里溯夜專注的盯著長允,劍尖稍許用力,重復︰「安王何在。」
長允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百里溯夜離他這麼近,一股莫名的寒氣直接沖著他的身子,讓他從**到靈魂都失控的戰栗起來。
雲天離他稍遠些,咬牙切齒︰「百里溯夜,死到臨頭還在作繭自縛!信不信我一刀宰了你!」
百里溯夜道︰「安王不允你殺我。你不敢。另外,你認為就憑你……?」
長允恨的咬牙︰「……」
「哈哈……百里卓的兒子,你有幾分能耐。比你那個迂腐飯桶的老爹有用多了……」安王的聲音由遠及近飄來,他聲音洪亮,氣定神閑,隱隱約約還有一股難以抑制的亢奮和殺意。
剎時之間,滿場的人都跪了下去,百里溯夜也放開了長允,長允匆忙跪下。
唯有百里溯夜依然高傲的站立著,隔著數百米的距離與安王遙遙相望。
安王踏出府門,威嚴無比︰「你們這一群飯桶,不知道養你們何用!」
長允與雲天齊聲道︰「屬下不力,請殿下責罰!」
安王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長允︰「責罰?無用之人,何必活著?」
說畢一掌就往長允腦門上拍下!
長允根本連反應的機會也沒有——那一掌厚重如泥、卻又快如閃電!
危機之刻,百里溯夜稍許抬手。
安王的手掌距離長允僅有一寸的地方被截住,他極力維持聲音的穩定︰「……安王息怒。」
就這麼一下,安王將百里溯夜的功底模了個清清楚楚,含笑收手︰「國師深不可測,難怪有膽量單刀赴會。」
百里溯夜道︰「安王過獎。國師府不比安王府自有兵力保護,我府孤零零一座府邸存活百年,皆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來到這里靠的可不是膽量。」
安王挑眉︰「我還是第一次听說國師府如履薄冰——雖然我也十余年未曾回京,卻也知道這十年來國師府的地位愈發穩固,你們不是在世人眼中被仰望的存在嗎?……哈,你到我這里來,靠的又什麼?」
不得不承認,百里溯夜挑起了他的某些好奇心!
百里溯夜卻避重就輕的回話︰「我過來……自然是因為瀾公主。」
安王笑道︰「瀾公主?國師府號稱獨立、公正,決不與任何朝廷中人、尤其是皇族人有私交——你的父親,當初受過皇後的恩惠,在關鍵時刻還將她往死路上推,為的就是撇清這一層關系,否認國師府與皇後的私交……而你百里溯夜卻急著往火坑里跳?將你這句話轉述給太後,你認為會是什麼後果?」
安王並沒有刻意說的大聲,也沒有放低聲音,一字一句就落在無數人的耳里,靠的最近的長允和雲天听得一清二楚,兩人都是滿臉不安。
百里溯夜淡淡道︰「規矩也是人立的,有立就有廢。瀾兒是對我最重要的女人,我為她而來,有何不妥?自我往後,我就要廢掉這一條規矩。」
「你這話給百里卓听去,他得氣的發瘋……」安王冷笑著,「這個時候再來廢除,也未免太晚了些……有些東西,逝去就不再回來了。」
百里溯夜道︰「生命彌足珍貴,不可復制、不可重來,但是有些東西卻能通過某些載體達成延續……譬如,信念、信仰、希望……乃至,生命。」
「年紀輕輕的你,體會過什麼叫真正的‘逝去’嗎?信念、信仰、希望,在冰冷的尸體面前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活著,才能談信念、信仰、希望。」安王悄然的攥緊了拳頭,又慢慢松開,「我竟和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談這些。百里溯夜,你不好奇我為何知道你與瀾公主關系匪淺嗎?」
百里溯夜道︰「請安王賜教。」
安王道︰「當日她來我府上玩耍,我偷偷拿走她的玉佩,讓人用最快的速度臨摹了它的模樣,旋即在她去沐浴的時候將玉佩歸位,如此神不知鬼不覺,我就擁有了與瀾公主一模一樣的玉佩,並且成功的用這塊玉佩調走了子車青……」
百里溯夜道︰「不僅僅是玉佩吧?恐怕還有一個擅長易容術的人。」
安王道︰「你猜的不錯。我有一個部下,極其擅長易容,以易容術、加上與原主相差無幾的信物,就算是親密的人也會被騙到。百里溯夜,听到這些,你有合做想?」
他含笑望著百里溯夜。
——瀾公主根本不在府上。這個消息,夠讓這自以為能佔卜天地的國師受挫了吧?
百里溯夜取出玉佩︰「你知道這半塊玉佩是誰的嗎?」
安王的眼楮微微一沉,低聲︰「半塊……玉佩?」
「看起來很像一塊完整的玉佩,對吧?因為這是我當初刻意掰出來的形狀。」百里溯夜取出另一塊懸在他腰上的玉佩,「這塊玉佩掰斷的時候,掉落過一小塊殘骸,位置,是玉石的中央部位,有一小塊月牙形缺口。而你制成的這塊玉佩,沒有這個缺口……說來,這個缺口連瀾兒自己也不知道,天底下只有我清楚。」
安王的臉色有些難看,卻也服氣,到這時,才當真對百里溯夜刮目相看︰「這麼說來,倒是我在國師面前班門弄斧?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來安王府?」
「我說過,是為了瀾兒的事情。」百里溯夜頓了頓,眸光望向安王的左臉,「不知安王是否見過瀾公主面具下的胎記?」
微風徐來,清風撩起安王額上的幾縷散發。
隱約可以窺見他左邊眉尾上方一個極小的緋色疤痕。
安王道︰「本王抱她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她臉上的胎記,我自然見過。」
百里溯夜道︰「關于這個胎記,其實還有些隱秘之事……安王可願借一步說話?」
安王皺眉。他的心口突突突的跳了起來。
雲天立馬道︰「殿下,國師詭計多端,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百里溯夜溫柔的笑了起來︰「我確有私心……安王應該知道吧,我身染寒毒,走路對我來說不是那麼簡單的事,這一路過來,實在是累得慌,真是好困……」
安王起先都被與他的談話給吸引了注意力,這會經他這一提,才發現百里溯夜的臉色實在是蒼白的可怕,身子也有些微微的戰栗。
寒毒的威力安王也曾听說過︰「不可能,寒毒入心,你還能活著?」
「苟延殘喘罷了。」百里溯夜張開他的右手,「沒有騙你。」
他掌心一點烏黑,從血里沁出來的顏色。
安王徹底放心了︰「本王本也想請你入內喝一杯。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