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她指的是誰，可心里還是有點不信，要是真日夜守著我，怎麼就我睜眼的時候恰好沒見到他？
完顏氏仿佛看穿了我的執拗，無奈一笑說︰「你就真這麼打算和十四爺一直僵下去啊？」
我撅了嘴，只吐了口氣，不語。
「我希望你和十四爺能一直好下去。」完顏氏認真地盯著我的眼楮，表情真摯打動人。
「姐姐？」我疑惑地回望她，只覺得她似乎話里有話。
「我說的是真心的。」完顏氏或許是怕我懷疑她的用心，連忙解釋道。
只見她又朝著矗立一旁的兩個丫鬟努努嘴，兩人便順從地後退出門口，掩上了門。
我不知道回答她什麼好，因為我知道自打我嫁與十四爺，府里的那些女人可就再沒有機會被十四爺寵幸。外面盛傳我只是個霸著窩不下蛋的母雞而已。
「說來你一定不信。其實，我和十四爺並無夫妻之實。」完顏氏湊了上來，貼近我的耳朵，緩緩地講。
「什麼？」我驚訝地捂住了嘴，「你們……」
完顏氏苦笑了一下︰「你可是我頭一個講秘密的人。」
「姐姐。」我不禁上前握了握她的雙手，只感覺溫暖柔軟。
完顏氏伸手拉扯了下我身上的薄被，只低頭淡淡地講述︰「四十四年我十六歲的時候，被指給了十四爺。盡管我不願，但由于是先皇賜的婚，哪里有抗旨的可能。」
「只是當時誰也不知道，我肚子里已經有了別人的孩子。」完顏氏委婉一笑，「就是現在的弘明。」
「弘明？」我眼前浮現出一個清秀俊朗的男孩模樣。
「他是我親生的，但阿瑪卻不是十四爺。」完顏氏說著臉上浮起了一種慈愛的笑容，但卻帶了一絲淡淡的遺憾。
「我出嫁前和府里管事的兒子從小認識，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卻不想被一道聖旨打破了美夢。可是懷了孩子的事，哪里能跟人說？就算是自己阿瑪額娘也不能開口啊。」完顏氏苦澀地搖搖頭，「你知道這紫禁城看似珠聯璧合的御賜婚事有幾件是出自當事人的真心？」
我不禁點點頭表示贊同，因為我瞬間聯想到了十三爺和靜琪。
「能有你和十四爺你情我願，你來我往的自願婚配，實屬難得。怪不得人家說，先皇最寵愛的御前侍奉的女官就是你茜凝了。」完顏氏帶了點羨慕的眼光望了我一眼。
「那你如何能懷著孩子出嫁？」我揪著被子，替當初的那個她緊張。
「和十四爺攤牌咯。」完顏氏慘淡一笑，「大婚當日，我就和十四爺明講。說來可笑，我還拿了一把匕首，做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鬧個魚死網破。」
我詫異地盯著她的臉，很難想像，康熙印象中敦厚賢淑的十四嫡福晉完顏氏竟然在年輕時有那麼一股子不曾預料到的瘋狂。
「我和十四爺講，賜婚是逼不得已，而月復中有了別人的骨肉也是事實。大不了，一杯毒酒，一匹白凌。」完顏氏眯了眼楮陷入回憶，「但求十四爺替我在皇阿瑪面前求情，饒了我阿瑪和額娘以及全府上下一百多人的性命。」
「十四爺怎麼回答？」我著急地想听下文。
「十四爺大罵我糊涂。」完顏氏尷尬地笑了笑，「他說如果現在把我交出去，恐怕不光是阿瑪和額娘等人，連嫁出去的姐妹，娶了親的兄弟，以及月復中胎兒的親生父親及全家都性命難保。」
「這就叫做株連九族。」完顏氏頓了一下，慘淡地講。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感覺汗毛都豎起來了。
「听了他的話，我一心求死。並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完顏氏伸手做了個舉刀抹脖子的手勢。
我趕緊拉住她的手，問道︰「十四爺阻止了姐姐？」
完顏氏微笑著點點頭︰「十四爺急沖沖地伸手過來，只一把掐住我的手腕。我拼命掙扎，只求一死了之。你知道後來怎麼了？」
「怎麼了？」我急切地問。
「雙方角力間，我的小刀竟不長眼地劃到了十四爺的手。他輕聲但嚴厲地責罵我，而不顧傷口，只奪了我的小刀，一把丟在地上。見了血，我才清醒過來，慌忙用手帕替十四爺包扎起來。」完顏氏生動的描述仿佛讓我身臨其境。怪不得當年有段時間，我總覺得十四爺的左手捧茶杯的動作特別的僵硬。現在細想，果然是受了傷而行動不便。
「十四爺斥責我，本來就已做錯事，現在還要錯上加錯。一死了之，只怕皇阿瑪存在疑慮，要求追查下來，想掩蓋事實也沒辦法了。」完顏氏嘆了口氣。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感慨著說了一句。
完顏氏認同地點點頭，繼續講︰「十四爺勸我安心把孩子生下來，就說是我和他的，並保證永遠不和我同房。更重要的是他說他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所以讓我放心只做他名義上的嫡福晉。」
康熙四十四年，我努力回憶，當時是我剛調入南書房的時候。可是那時我和十四爺還只是朋友，連和四爺的情愫還未正式開始。
「我好奇地問他，那個女孩是哪戶人家的千金。」完顏氏掩了嘴角，朝我笑笑，「他說，只是個不懂規矩的小宮女，是四哥的小姨子，八嫂的閨中密友。」
我听了，一種情不自禁的幸福感油然而生，雖說不想在完顏氏面前顯露太多，但仍舊忍不住地扯了嘴角，心里那個蜜啊。
「你被皇阿瑪賜婚當日，十四爺喜滋滋地跑到我院中，拉著我陪他拼酒。說是多年的心願終于實現，以後定當加倍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完顏氏歪著頭，彎著嘴角觀察我的表情，「他果然做到，連前段時間你困在宮里不能月兌身，他都不顧別人閑言碎語，只盼著你能快點出來，和你廝守到老。」
我的眼角不由得有點濕潤，雙手扯著帕子扭捏起來。
「事到如今，你還要懷疑十四爺對你的感情嗎？」完顏氏重重地拍了我的手，「這輩子，我是沒希望了。只能帶著心愛之人的孩子孤獨終老。可你，茜凝，就在身邊的幸福可要好好地把握。」
她說著起身，朝窗外探了探︰「雪剛巧停了，我可要趕緊回院子里去。下次再來看你。」
我坐在床上趕緊朝完顏氏俯了俯，她會意地點點頭︰「你好好休息，想想我的話。」
說著推開了門，由丫環攙扶著離去了。
完顏氏說的都是真的嗎？我呆坐在床上冥思苦想。看她帶著遺憾不已的表情娓娓道來，我都不忍心去懷疑這其中的真假。如果說，十四爺早在四十四年就對我產生了感情的話，那個時候，我還記得他還在有意無意地幫助八爺接近我。那一年我倒是不十分清楚他的感情，可後來的四十五年，我陪康熙從京畿巡視回來的時候，他特意趕到我院中詢問我落水的事情倒是讓我印象頗深。因為他剛巧進院沒多久，八爺來了，再後來四爺也來了。
他說那句︰「八哥，既然你來了，我先走了。」時尷尬的表情還歷歷在目。當時我就在奇怪，他面紅耳赤尷尬個啥。現在細細想來，原來他當時已經對我存了幾分私心。
這個傻瓜十四爺，居然和我兜兜轉轉了這麼大圈，直到十年後的五十四年康熙賜婚，我主動應承，才水落石出，撥雲見日。光是耽誤我短暫的青春，和不靠譜的眼淚，就難以計量損失了，看我以後不好好收拾他？
我側了頭，絞著手帕，既甜蜜又傷感地回憶。只听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我一回，只見一個肩膀上帶著薄薄積雪的高挑身影站在了床沿邊。
「十四爺。」我本能地朝著來人月兌口而出。話一出口，頓時後悔，因為我知道此時此刻我的臉上非但沒有慪氣的矜持樣，有的是嬌羞感動的神情。
十四爺仿佛被我的表情感染，他大步上前，雙手一展，牢牢地擁住我的肩。他將嘴呢喃在我耳邊︰「茜凝，我真的很想你，你千萬不要不理我。」
「十四爺。」我被他大力地緊緊相擁，雖然快透不過氣來，但身上強烈的溫暖感不言而喻。
「我也想你。」我把頭輕輕地靠在他的胸口，只感覺到他粗聲粗氣的喘氣和強健有力的心跳。
他被我的回應怔了一下，接下來更用寬厚的大掌重重地摩挲我的後背，仿佛要把這一個多月來的分別遺憾，全部蹂躪消耗完。
我吸了吸快要流下鼻涕的鼻子，雙手微微用力支撐起他的胸口︰「這一個月，你去哪里了？是不是準備和張氏，李氏長相廝守了？」
「你又故意來氣我了。」十四爺微嗔了我一眼，但依然不放松掌中的力道。
「那你說，你在哪里沉醉溫柔鄉了？」我側過頭，故意不看他。
「還有哪個溫柔鄉？」十四爺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都睡在書房里。要麼找八哥出去喝酒。我還能去哪里？」
「那三天前呢？」我突然想到了昏倒前傷心的一幕。
「這……」十四爺狡黠地頓了一下，「你猜？」
我被他滿不在乎又充滿狡詐的模樣刺激了一下︰「不說，就不說，懶得猜。」
十四爺見我面色不悅，趕忙拉著我的手嬉笑說︰「小的遵命，茜凝福晉。告訴你，小的在這三天干了一件大事。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