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一閉,腰一挺,深吸一口氣,正想向前一步,只听尖細的嗓音又響起︰「太後入殿。」
我回頭遠眺,原來臥病在床的德妃竟掙扎著來了。只見她一臉倦容,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發髻略微簡單,衣服也似在永和宮般隨意。看起來她是急沖沖地趕過來的。難道她是特意過來看十四爺的?
「兒臣給太後請安,太後吉祥。」四爺見狀立刻起身行禮。
可是德妃並未領情,只淡淡地掃了一眼四爺,面無表情地回答︰「額娘還未冊封太後,不敢逾越祖制。」
四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他努力地調整了下呼吸,又講道︰「原本以為額娘抱恙在床,所以未敢打攪。卻沒想到額娘來得真是時候。」
「是啊。」德妃冷笑了一聲,「額娘突然想兒子了。」她說著走過眾人,徑直朝十四爺走去。
「額娘。」十四爺頓時被德妃抓緊了手,他跪倒在地,將頭深深地陷入德妃懷里,德妃也一臉的哀傷和思念,只模著十四爺的頭不停掉淚,舐犢情深的模樣讓人唏噓不已。
我低著頭,悄悄地抹了抹噙著的淚水,理智間還在想︰這通風報信的人,可掐得夠準的。就差一步,我和十四爺的兩條命就沒了一條了。
見到德妃和十四爺久別重逢的傷感畫面,四爺也禁不住有點觸動,他往後退了兩步,只緩緩地重新坐了下來,略顯失望地靠在椅背上,以靜制動。
不一會,德妃好像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慈愛地拍了拍十四爺的肩,而後轉身,朝著四爺以一種堅定不可懷疑的語氣說︰「是額娘下的旨,讓兩位新庶福晉在院中禁足。」
她的話一出,滿場驚訝。四爺既憤恨又無奈地問道︰「額娘為何這般安排?」
「額娘兩日前做夢,夢見你皇阿瑪回宮了。他說十四爺在西北時征戰沙場,立下赫赫戰功。可惜殺戮太多,怨氣太甚,怕日後不利。」德妃眯了眼楮仿佛在回憶。
「你皇阿瑪說,只有老十四在今後修身養性,清心寡欲,才能挽回頹勢。」德妃面不改色地講道,「于是我見老十四被賜兩門婚事。雖說是皇上旨意不可違,但大婚過後,適當的禁欲禁足也是需要的。皇上,你也知道的,他們新婚燕爾的,自己哪里能夠自覺?只能由額娘親自出面了。」
德妃的話雖然听起來有點牽強,但是四爺恰恰不能當眾駁她。我心里直樂︰德妃,你還真是我的好婆婆。
接著德妃用眼角瞟了一眼怒氣沖沖,又不得不苦苦壓抑的四爺,轉頭朝我怒道︰「好個茜凝,你以為你是側福晉,是先皇面前的紅人,就可以凌駕于庶福晉之上嗎?還不趕快下去,別站在這里礙眼。」
我故意蹙著眉,擺了一副委屈的樣子,下蹲行禮後退著回到座位上。心想看來德妃是原諒我了,估計是看在十四爺的面子上。
剛坐定,又見十四爺也低了頭,彎了腰朝我疾步過來,原來德妃又呵斥道︰「這足,是額娘我禁的。你要是心疼兩個新媳婦,就別怪額娘翻臉。還不快坐回去?」
只見龍椅上的四爺目瞪口呆地注目著面前這一切,他起伏不停的胸口明明確確地表現了他有多憤怒,可他卻不能說不。畢竟為皇當政,孝字首當其沖。我想,差點吐血,是對他此時此刻的心情最恰當的形容吧。
于是一場鬧劇在德妃的干涉下,終于落下了帷幕,我雖沒有欣喜若狂地開心慶祝,但是心里還是不由得放松片刻。畢竟,四爺,這一局,我們贏你了。
當然,晚宴快結束時,四爺又不甘示弱地朝著十四爺說了一件事︰「四月,朕要派你遵化守陵。既為親兄弟,那麼就請十四弟替朕在先皇面前傾盡孝心。」
「臣遵旨。」十四爺滿不在乎地朝對方彎腰,仿佛早已料到自己被人驅逐出紫禁城的那日。
當我和十四爺並肩出殿,準備走甬道的時候。我在殿外瞧見了迎面而來的李德全。
見狀,我趕緊上前說道︰「李安達,很久沒見了。茜凝給您請安了。」
「折殺老奴了。」李德全一臉的惶恐,深彎了腰比我更恭敬地回禮。
寒暄完畢,我暗暗地朝他一努嘴,示意他到偏僻的地方說話。他機靈地瞧了瞧周圍,小心翼翼地跟隨著我,走到拐角處。
「十四側福晉,請問有何吩咐?」李德全一見四下沒人,連忙詢問。
我朝他淺淺一笑︰「感謝李安達,剛才為茜凝解圍,及時通知額娘前來。」
「十四側福晉嚴重了。」李德全了然地默默一笑,「奴才是奉皇後之命當的差。如果十四側福晉要謝,還是謝謝您的姐姐,當今的皇後娘娘好了。」
我輕輕點頭,表示同意,因為我剛才從德妃入殿,就仔細觀察了一番,人群中只有姐姐身後的李德全不知所蹤。而這通知德妃的秘密差事,怎麼能放心地讓不懂得遮掩,不懂得見機行事的人去做呢?
而姐姐當時見到德妃出現時,那明顯松了一口氣的神態讓我印象頗深。整個大殿中,除了十三爺,八爺,凌鈺和我頗有交情外,還有誰能暗中幫忙,又面子夠大得請得動德妃的?就只剩我姐姐了。
只不過,我這麼簡單的猜測,並不費力,那麼一向善于謀劃權術的四爺一定也了然于心,不知道姐姐是否也會這樣的考慮,最後會後悔自己沖動行事,落了把柄在四爺手里呢?
李德全見我不語,又朝我身後探了探,問道︰「請問十四側福晉還有無其他吩咐?」
我知道他想走了,便微笑著搖頭,回答說︰「暫時沒有了。多謝李安達。」
他朝我再度彎了彎腰,行了個標準的宮禮,側身想朝我身邊借過。
我趁他快蹭過我的那一瞬間,以極輕,又極清晰的語氣問︰「不知李安達跟了四爺多久了?」
李德全猛得轉過頭來,瞪大了眼楮朝我看來。我淡淡地回望他,不語。
半晌他站直了身體,默默地回答說︰「四十八年起始。」
「為何?」我迷惑不解地追問,因為我對當年李德全到我院子提點曉芙和欣研的事情印象頗深。想不到執行康熙命令的人,早就晚節不保,變成了四爺黨勢力集團中的一員。
「福晉還記得當年十四爺喬裝到塞外和八爺見面的事情嗎?」李德全的神色變得陰冷。
我點點頭,因為那次的事情是我一手遮了天。還冒著極大的風險護著十四爺和大台吉策妄阿喇布坦進行生死談判。最後我還記得八爺說,為了去除太子的疑心,找了個聾啞的小太監,穿了小廝的衣服,胳膊上同樣射了一箭,狸貓換太子去了。
莫非……
李德全隱藏在半陰半光的屋檐下的身影,顫抖了一下。最後他從黑暗中走出,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個聾啞的小太監,是我唯一的親佷。」
我無語地站在廊下,目送著李德全略顯彎曲的脊背後影消失,心里一陣郁悶。怎麼這宮里頭的人,都是和各式各樣的權力集團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難道都沒有人願意或者說是可以純粹地掰手指頭過日子的?這殺人不見血的皇宮,想想都覺得後怕,幸虧我遇到了十四爺,嫁了逃出來。
不過,轉身一瞧,心里剛剛浮起的幸福的僥幸感又蕩然無存。原因是我看到了那兩抹婀娜多姿的誘人身形,正低著頭,一臉嫻靜樣,跟隨在十四爺和嫡福晉完顏氏的身後一步一趨。
我默默地緩步上前,沒有像剛才一樣和十四爺並肩而回,而是錯開幾步,刻意跟在隊伍的最後。只見前面李氏和張氏都好奇地回頭過來望我,雖然表情有點刻意討好,但瞧著我滿臉的肅穆,倒也不敢回頭打攪。
完顏氏依然是一臉的擔心,在上馬車的時候,只用力的捏了捏我的手,並特意說要和李氏張氏坐一輛。將隊伍最前方的大車徹底地讓給了我和十四爺。
我雖懂得大道理,但心里總是有塊疙瘩。這落紅的手帕,只要十四爺一天不跟我主動解釋,我就一天不主動和他嬉笑。我打定了主意,便開始閉目養神。只是隨著馬車的顛簸,我也不時地悄悄眯眼觀察同車廂的他。只見他也滿臉的懊惱和氣憤。切,他氣什麼?他應該感激才對。我剛才可是不計前嫌地和他在四爺面前演了一出好戲啊。
回到自己屋子,十四爺也隨即跟了進來。我當他空氣般自顧自的簡單洗漱一番,換了褻衣,讓玲瓏鋪好床,直接扯下簾子上床了。
我故意把被子牢牢卷在自己身上,閉上眼楮。心想,有本事,你就回你那兩個庶福晉那里去,反正也是當今皇上吩咐的。
不一會兒,我覺得簾子被人掀起來了。從他從背後牢牢擁抱住的姿勢和好聞的體香來看,十四爺也應該換了一身褻衣準備睡覺了。他如往常般扯了扯我的被子,卻紋絲不動。接著他大力地蹭了蹭我的腳,試圖惹醒我。我卻將腿向後一揣,只听啊得一聲,十四爺喊道︰「你怎麼了?」
我嘴里不說話,心里卻想︰問我怎麼了?難道剛才晚宴上的一幕是幻覺嗎?明知故問。
又听背後的十四爺講︰「庶福晉的事情,不是我自願。你不是剛才也知道了嗎?怎麼剛才的通情達理,並肩作戰。一回家都翻臉不認人了?」
本來我的心還猶豫不決,畢竟我的理智佔了上風,只是心里不爽罷了。可是現在听到了他的話,竟氣不打一處來。都這個時候了,他還不主動坦白,竟怪我翻臉。
正當我想開口回擊,只听門外一個人高聲喊道︰「十四爺,庶福晉那里有話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