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千染怔怔望著他,恍惚還在做夢一般,他伸手撩起她鬢邊的長發,語聲帶著幾分笑意和微不可聞的嘆息「幾日不見,小姐竟不認得在下了麼?」
心間有熱流涌上來,葉千染忙垂眸看著他雪白的衣袍,「你怎麼來了這里?」。
流雲笑道,「我陪母親來上香,閑來無事就來後山看看,你一出寺院後門我就看見你了,本想給你一個驚喜,誰知在你身後站了那麼久,你都沒發現」。
葉千染抬頭望望他,俊朗的眉宇間隱隱透著一抹英氣,眼神沉靜而深刻的看著她,嘴角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葉千染從他的深刻的瞳孔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那些蘊藏在心間的千言萬語,在見到他的這一刻全都消失了,只要能看到他,她就滿足了。
她和他並肩走在曲徑通幽的小路上,偶爾遇見熟人,他會停下來和別人打招呼,簡單而不失客氣,別人的目光撇到她時,會有些許狹促的意味,他也沒有閃躲,是理所當然的穩重。
只是葉千染沒有想到會在這里遇見顧傾城,更沒有想到,她身邊還有衛莊,她和他們狹路相逢在都東配殿前的菩提樹下,那時候她正問一些流雲關于削藩的事情,原來在短短的幾個月內,朝廷成功的把魯燕趙楚齊周六個藩王撤掉,有的被流放,有的被賜死,有的終身圈進,而遠在西南的靖江王也終于起兵造反,並號稱是「清君側,諸逆賊」,言下之意就是皇上削藩是因為听了奸人的挑唆,才會導致骨親相殘,所以他要幫皇上誅殺逆賊。
听到這里,葉千染突然想起那個絳紫色的人影,他果然是不甘心十幾年的兵權就這樣削掉,可他這一起兵就注定沒有回頭路可走,勝,就是名垂青史,敗,就是遺臭萬年。
歷史素來都是這樣殘酷。
雖然她和他只見過一面,但不知為什麼卻為他深深感到可惜。
就在葉千染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前方突然飄來一個略帶驚訝又不失禮的聲音,「葉小姐,流雲公子?」
葉千染下意識的抬頭順著聲音尋去,目光的盡頭是一襲煙雲白紗點綴著朵朵寒梅的顧傾城,目光稍微偏離一點,就看到了身穿玄色衣袍衛莊,他正含笑打量她,目光里是說不出的戲謔,
坊間傳聞不假,他果真和顧傾城有扯不清的關系。
流雲含笑點頭,「顧姑娘」然後目光轉向衛莊,「這位是?」
顧傾城介紹到「這位是衛莊衛先生」又給衛莊介紹到,「流雲公子」。
流雲禮貌的伸出手,聲音清淡溫和「久仰」。
衛莊的目光依舊流連在葉千染身上,見他伸出手才收回目光,禮貌的握住他的手,「失敬」。
然後把手轉向葉千染,「葉小姐,好久不見」。禮貌而客氣,仿佛他和她果真很久沒有見面。
葉千染撇他一眼,心里卻暗想,這個男人可真會做戲,但仍然配合他,自然而然的把手放進他的手心「衛先生,好久不見」
就在她把她的手放進他手心那一刻,他無聲的笑了,葉千染一驚,以為他又要捉弄她,然而他卻什麼都沒做,像一個正經人那樣放開了她。
有時候葉千染真的很不理解他的行為,但卻從來不去想為什麼。
他們客氣的寒暄幾句,流雲的雪白衣袍和衛莊的玄色衣袍形成鮮明的對比,卻又有一種異樣的和諧。
就這樣擦肩而過,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見面。
衛莊剛在他們走了幾步之後回頭,看著談笑風生越走越遠的兩人,嘴角泛上一絲若有似無的輕笑。
有風拂過,吹起他寬大的衣袖,袖口處的暗紋像跳躍著一只隱隱然的蝴蝶,詭異的莫測。
顧傾城疑惑的他「先生,有什麼事麼?」。
衛莊笑著搖了搖頭。
流雲把葉千染送回去時,母親正和孟瀾依站在馬車旁向山門眺望,母親見到流雲很高興,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這讓葉千染很不好意思,臨別時,母親還囑咐他以後有空多去葉府走動走動,他含笑答應,又囑咐馬夫好好駕車,目送她們離去之後,方才轉身。
回到葉府時,已是黃昏,葉安站在府門前接她們,孟瀾依跟著母親听方丈講了一下午的佛經,眉眼間似有疲憊之色,仍強自打起精神,葉安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很久。
晚膳時分,孟瀾依並沒有和大家一起用膳,而是讓丫鬟把飯送到了凌園,葉安見她如此,也一並把他的飯送到凌園,兩人很少單獨一起吃飯,這頓飯吃的極為安靜而溫馨,她沒說話,葉安也只是靜靜的看著她,孟瀾依明知道他在看她,卻裝作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她起身讓丫鬟收拾碗筷,夜色漸漸籠罩下來,房間里一片黑暗,空氣中靜的仿佛可以听到誰的心跳聲,葉安仍舊保持著剛才看她的動作,而孟瀾依則坐在里間的窗下。
有丫鬟前來掌燈,卻被葉安制止,良久,他嘆息一聲,「你今晚還不打算留我?」
孟瀾依緊握著手心,試了很久,終究還是無力的放開,挑挑眉梢,「綠斕她有了身孕,你還是多陪陪她吧」。
每天晚上他都會問,可是每次都是同樣的回答,葉安低頭輕笑一聲,語氣滿是諷刺,「你可真大方,我還從來沒見那個做妻子的把自己的丈夫往外推」。
語畢他緩慢起身,動作很輕,孟瀾依還是听到了衣袖摩擦桌椅的聲音,她知道他離開了。
身體無力的軟下去,她按按額頭,以前不留是害怕,拖得越久,就越沒有勇氣,可她到底在害怕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葉安走到凌園的拐角時,正好遇見來找孟瀾依的葉千染,她輕輕喚他,「哥哥,你這是要去哪?」
月色光華,流光傾瀉,葉安好看的眉眼沒什麼表情,「碧荷院」,語畢拂袖離開。
葉千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轉身進了凌園,屋里沒有掌燈,是漆黑一片,葉千染站在枯枝梧桐下,月光瀉在西窗前,映出孟瀾依晃動而模糊的身影,良久才讓侍立在外的青歌掀起簾子。
房間有細微的聲響,葉千染模索著坐在剛才葉安做過的地方。
孟瀾依的心忽然收緊,是不是他回來了?
屋子里沒有人說話。
良久,孟瀾依試著張口,卻發現自己口干舌燥,她問「葉安?」
這個名字靜靜的回蕩在空氣里,沒有人回答,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半晌之後,是一聲輕輕的嘆息,「姐姐是我」。
孟瀾依松了一口氣,不知是輕松還是失落,「你來做什麼?」葉千染答非所問,「姐姐原來一直都盼著哥哥回頭」。
「沒有」,是下意識的否認。
「為什麼不留下他,既然明明在乎,為什麼還要把他推開?」葉千染並不理她,如果是以前,她可能會相信,可現在不會了,孟姐姐她一直為難別人,也在為難自己。
「我都說了,我沒有」,孟瀾依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氣,極力的否認。可為什麼要否認,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示弱的話,會死嗎,不會,可就是不願意示弱。
「姐姐還在生我的氣麼?」葉千染話鋒一轉,變了問題。
沉默。
葉千染知道她還在生氣,生氣好,只要還在生氣,她就還有機會。她輕輕的起身,停在里間的簾前,「綠斕八歲時,我六歲,一次貪玩,我沿獨木橋,卻不小心失足掉下河,那時我很害怕,拼命掙扎,拼命呼喊,我記得那時我的喉嚨都喊破了,可沒有人救我,就在我以為我要死了的時候,是綠斕飛奔而來,她毫不猶豫的跳下水,我不知道那時是什麼信念讓她這樣奮不顧身,可她抓住了我的手,緊緊的抓著我的手,直到後來我們被趕到的人救上岸,她也沒松開」。頓了頓,葉千染又繼續說道,「綠斕是我的恩人,我不還她這份情,總覺得欠她,我明明知道告訴姐姐和告訴父母的結果一樣,都會讓她把孩子生下來,但是綠斕她害怕,我要還她的恩情,就順只能著她的意思去做」。
孟瀾依沒有說話。
葉千染輕輕的笑了一聲,「我從來不是害怕姐姐傷害她,更不是把她看的比姐姐重要,一個是我的恩人,一個是我的親人,沒有可比性,也不需要比較,姐姐比我聰明,應該知道恩人和親人的區別在哪」。
「我以為姐姐會了解千染,只是沒想到姐姐會那樣想,如今,我說這些,並不是想求姐姐的原諒,而是想讓姐姐知道一件事,姐姐從一開始對千染的評判就是錯誤的,姐姐一直把自己困在幻想中,而不去在意事實的本質究竟是什麼,其實有多事實跟姐姐的想象是完全相反的,姐姐何不打破困住自己的那個牢籠,去看看外邊的世界呢」。
房間里漆黑一片。
「我要說的已經說完,如果姐姐認為這是葉千染的推月兌之詞,那麼姐姐就當千染沒有來過吧」。
緩緩轉身走出房間,抬頭望望天空,看著繁星點點,突然覺得心情很好,很久沒講過那麼多大道理,連自己都開始佩服自己了,剛才那些話,有真有假,她想在盡量保護綠斕的同時又做到不得罪孟姐姐,明明知道不可能有兩全的結局,但她還是想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