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並不是逃避就可以解決的,譬如孟瀾依和葉安。有些人,有些事你不想考慮,就並不代表它不存在,譬如綠斕。
當懷著孩子的綠斕,挺著微微隆起的小月復出現在眼簾時,孟瀾依沒有多大的情緒變化,只是看到綠斕身邊側臉對她微笑那個男子時,孟瀾依忽然覺得整個天都沉下來了,那種笑隨意明快,宛如和煦春風,她多久沒見過他這樣毫無顧忌的笑了,孟瀾依眼睜睜的看著長廊的兩人越來越近,想要躲起來,卻發現無處可躲。
就這樣生生的撞上了。
這是孟瀾依第一次真正的打量綠斕,在她的印象里,綠斕是一直跟在葉千染身後有點淡漠有點冷靜的丫鬟,即使在得知她懷了葉安的孩子以後,孟瀾依也從沒把她放在心上,現在細細看來,綠斕原本就是一個長得不錯的女孩,瓜子臉,大眼楮,櫻唇,如果只是這樣,並不能引起孟瀾依對她的注意,因為這樣的女孩她見過太多,然而綠斕身上有一種低調的內斂,就像水一樣,淡的讓人不在意,卻又沒辦法離開它。
綠斕見了她,輕輕抿了抿嘴,頓足垂首,盈盈行禮,是很低的姿態,「少夫人好」。
這樣的姿態,讓孟瀾依更加不安,如果綠斕是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她還稍微有點放心,葉安不會愛上那樣的女子,可綠斕偏偏是這樣安然的女子,孟瀾依偏頭看葉安,葉安正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眼神就好像是要看到一場好戲的流光涌動。
垂在袖中的雙手握緊,孟瀾依眼角挑起一絲冷笑,想要刻意的表現一下自己的不在意,說出的話卻遠遠不是那麼回事,冷冷的,冷的帶起一絲不經意的妒意,「很好,這樣很好」。
然後鎮定的離開。
孟瀾依忽然想起他說的那句,「只要你不害怕我和別的女人日久生情,那我就更什麼可怕的」。
其實,她很想問問他,他現在也是在故意試探她麼,他對別的女人生情了嗎,如果她要留他,她還留的住嗎?
那天晚上,葉安破例沒有問那一句話,也許他覺得她答案已經不重要,也許他對她已經失去信心,孟瀾依忽然覺得心里很空,空的難受,她和衣躺在床上,瞪著眼楮看著蠟炬燃燒成灰,窗外月色戚戚然。
此後幾日,葉安沒再來找她,于是她經常會坐在窗前發呆,也極少和人說話,不知為什麼,孟瀾依覺得現在連吃飯睡覺都是一件很煎熬的事,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朵失去了陽光的向日葵,正在慢慢走向枯萎,走向死亡。
原來,一個人的心空了,會是這樣。
原來,她也是愛他的。
原來,有些東西,真的是失去以後才知道它的重要。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
月上柳梢頭。
滿目的花燈,滿街的行人,燦爛的煙花,流彩的店鋪,葉千染看著身邊的流雲,心里滿滿的。
他們一起猜燈謎看煙花,看玩龍舞獅,葉千染一直裝作不在意,卻騙不了的自己,她知道他今天有心事,從開始到現在,他都心不在焉。她跟他說話,他只是沉沉的看著她,好久才會反應過來。葉千染很想問問他怎麼了,問題在心中糾纏了很久,卻問不出來,她說過相信他,他不想說的,她從來不問。
流雲把她到葉府門前,府門的兩只大紅燈籠在黑暗中發出蜜橘色的燭光,月光如水,鋪滿府門前的一方天地,風吹樹動,流雲寬大的衣袍在夜風中飛舞,他靜靜的看著她,不讓她離開,又不說話。
沉默良久,他才艱難的開口,目光沉沉的鎖在她的眼眸里,「千染,我告訴你件事」。
葉千染眼皮猛的跳了一下,「什麼事?」
他的目光深沉的仿佛要看透她,聲音低沉的有點暗啞,「皇上封我為左副將軍,不日就要跟隨大軍前往西南」
葉千染听他說「不日就要跟隨大軍前往西南」,心頭頓時像被潑了涼水,呆呆的看著他,很久反應不過來。
「千染」,他低低的喚她,漆黑的眼眸中是濃重的化不開的情緒。
半晌,葉千染笑了一下,看著不知道什麼地方︰「你不是禁軍統領麼,皇上為什麼要派你去西南?」
「皇上說我身為禁軍統領卻從沒有上過戰場,想磨練一下我」。
葉千染頓了頓,繼續道,「清風不在,你要走,尚書大人他願意麼?」
「皇上派我隨藍田將軍去西南,是父親向皇上建議的」。
葉千染像是沒有听到,「你走了,京畿的安全怎麼辦?」。
「千染」他喚她。
「你走了,哥哥就」話還沒有說完,下一刻被他拉進懷里,緊緊的,好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
他的胸膛寬闊而溫暖,葉千染把頭緊緊的埋在他的胸前,流雲低低的聲音響在頭頂,「我放不下你」。
有一股熱流從心底涌上,直沖眼眶,葉千染下意識的閉上眼楮,雙手緊緊抱著他。
而于此同時,碧荷院里,葉安喝的一塌糊涂,綠斕怎麼勸都勸不住,他拿著酒壺靠在窗前的案幾邊,不停的往嘴里灌酒,綠斕想把酒壺從他手中奪過來,卻被他巧妙的避開。
綠斕無力的坐在床邊,渾身還有點發抖,她看著爛醉如泥的葉安,嘴里不停的叫著那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瀾依」,這是第幾次了,她已記不清,剛開始時,葉安每次來她這里,她很高興,甚至有點歡呼雀躍,但漸漸的她就發現他的心不在焉,他跟她說話時總是走神,也很容易發呆,他在她的房間里置了一張軟榻,半夜時分,綠斕可以听到他含糊不清叫著一個人的名字,而那個人不是她。
她突然開始懷疑她用盡一切辦法走到他身邊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她從來沒想過要得到些什麼,也不奢求他愛她,她不停告訴自己,她只需要葉家二夫人這個位置,她只想改變她孩子的命運,可是真正面對葉安時,她卻做不到雲淡風輕的無所謂,這個男人看著自己時,想的是另外一個女人,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十惡不赦,她和孩子的出現,讓他這麼痛苦的,他原本是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是她心目中的信仰,可現在的他卻讓她無法忍受。
她開始覺得自己可能錯了,一個不被父親喜歡的母親和一出生就只會帶給父親痛苦的孩子,他會有什麼樣好的將來?
綠斕緊緊拽住床帳,看著衣衫凌神情頹廢的葉安,咬了咬嘴唇,眼角滲出半滴眼淚,她站起來,手托著略顯笨重的腰,一步步走出去,燭光把她離開的影子拉的很長。
月很圓,光很淡,天空還綻放著煙花,她突然想起以前她和卷碧還有小姐一起玩煙火的日子,雖然那時她只是個丫鬟,卻很快樂,很充實,現在的她已是半個主人,有人侍候,有人照顧,可卻很孤單。
孟瀾依房間的燈還在亮著,綠斕派了丫鬟前去通報,不一會孟瀾依便出來了,清冷的月光,清幽的梅香,孟瀾依站在一片月色中,姿態端莊而高傲,綠斕扯了扯嘴角,扶著丫鬟,略顯吃力的福了福身,「少夫人好」。
孟瀾依是一派清冷模樣,語聲涼涼的就像今晚的月色,「這麼晚了,你來這里做什麼?」
「少爺他喝醉了」綠斕的調子也是淡然的,不卑不亢。
「哦?」孟瀾依挑了挑眉毛,「那關我什麼事?」
「他是夫人的夫君,夫君醉酒,夫人不應該去照顧他麼?」綠斕淡聲問。
孟瀾依突兀的冷笑一聲,「他是你孩子的父親,你照顧他不更理所當然麼」。說完轉身欲走,卻在听到她下一句驀然停住了轉身的動作。
「那不一樣」,綠斕嘆息似的的說出這一句話。
那不一樣。
孟瀾依轉身,奇怪似的盯著綠斕,「有什麼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夫人不應該最清楚麼,為什麼要這樣明知故問?」綠斕目光復雜落在自己的小月復上,頓了頓繼續說道,「少爺他需要的不是我,也不是我月復中的孩子,至于他心里有誰,愛著誰,如果夫人都不知道,那麼就更沒有人知道。
綠斕轉身背對著孟瀾依,「他還在碧荷院不停的喝酒,我怎麼勸都勸不住,我想大概夫人是唯一能勸住他的人,今天晚上我不會回去,夫人如果覺得沒有必要,也可以不去」。
說完離開,絕對的干脆,孟瀾依突兀的笑出聲,果然有其主必有其僕,這丫頭的作風還真有點葉千染的影子。
綠斕踏進竹雪軒時,卷碧正一個人無聊的在挑燭心,見她進來,詫異不已,自從綠斕搬進碧荷院之後,卷碧很少見她,無聊時,還經常會想起以前斗嘴的日子,只是物是人非,她還是當初的卷碧,而綠斕已經不是昔日的綠斕。
卷碧見她吃力的用手撐著腰,忙過來扶她,綠斕四處張望,卷碧的語氣絲毫不客氣,仿佛他們還在一起似的說話那樣隨便,「不用看了,小姐不在,你可以放心進來」。
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是她熟悉的調子,從前她們吵架打架和好,再吵架打架和好,在一起時,沒感覺到什麼,分開之後,才發現原來那樣的日子是那麼可貴。連日來的委屈,突然噴涌而出,背後的閑言碎語,葉安的忽視,葉千染的冷淡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可以忍受這些,可卷碧這句根本算不上是溫存的話,卻讓她有種淚流滿面的沖動,就像是一個孤兒見到親人那般是抑制不住的委屈。
眼淚不可控制的落下來,滴在卷碧扶著她的手上,卷碧皺了皺眉,扶著她坐在椅子上,「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是不是府里的丫鬟婆子又說了什麼不好听的話,告訴我是誰,我一並報給小姐,讓小姐替你出氣」。
眼淚卻落的更厲害,卷碧站在她身邊,綠斕抱著她痛哭失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