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難免有些困倦,雖然不必太趕著寫字,但也不好停下來,只好喝杯茶解解乏。
佛堂供得是六安茶,最能安神寧氣,不喝便罷,喝了以後更覺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便托腮小憩了一會,朦朧之間,听到有人走近了,剛睜開眼便看到有人打起簾子。
金鼎焚香煙繚繞,簾動方知玉人來。簾櫳輕撩,一位宮裝麗人踏了進來,我急起身,侍立于旁。
早有宮女擺出一張椅子來,那麗人便在椅子上坐了,一位小尼姑奉上茶來。
奉香打簾子進來,給麗人請安道「給英貴人請安」。
英貴人!不就是現今正得寵的那位小主麼?我偷偷覷眼一瞧,只見她身著流彩暗花雲錦宮裝,長長的指甲保養的很好,並沒有戴護甲,手上籠著一串墨綠的翡翠串珠,通體晶瑩毫無瑕疵。
英貴人倒是客氣,一疊聲的讓人扶起奉香,「我來此處是為太後抄錄經文的,姑娘不必多禮」。
她也是來抄錄經文的,我心中納罕,听說這位英貴人聖眷正隆,把侯貴人都比下去了,卻為何也沒隨駕臨幸避暑山莊?
我正想著,那貴人卻已注意到我,問道「這位是?」
我趕忙跪下道「奴婢文淵閣女史魏氏,給英貴人請安,貴人吉祥」。
我話未落音,英貴人驚呼道,「原來是妹妹,快快起來」說畢,親自把我扶了起來。
四目相對,貴人笑顏如花,「許久不見妹妹,倒是越發漂亮了,氣質也大好」。
我笑道︰「小主多承聖恩,才是氣色上佳」。不用去別處想,我便認出眼前的人是誰,不是我記性好,能想的人實在不多。
貴人搖頭笑道「咱們姐妹不說這麼生分的話」說畢便讓人退下,只留一個小宮女服侍,自始至終一直拉著我的手。
人已退出,英貴人命小丫頭把椅子挪近前來,讓我坐下,我推辭不得只好坐了。
英貴人把著我的手道,「在園中時一向與妹妹少于走動,妹妹還能記得我吧?」
我笑道,「貴人品貌出眾,讓人一見難忘」。
「什麼貴人不貴人的,就叫姐姐吧,妹妹氣質文雅,我早已傾慕,只是時事所頗,未能與妹妹相交,素深以為憾,如今相見,幸未晚矣」。英貴人語氣誠懇,讓人動容,我低頭道,「多謝姐姐眷顧」
英貴人陳氏,我到現在仍不知道她的名字,正如姑姑所言,她必非池中之物。
英貴人待我卻真如故人,並無一點主子的尊貴,只與我平輩相交,相互研磨鋪紙,我心中豎起的道道警戒,反倒顯得不自然起來。
英貴人卻並非我原本以為的陰郁沉悶之人,相反,她為人親和十分善談,歇下喝茶之時,她問道,「我們認識了這麼久,還不知道妹妹的閨名是什麼?」
我忙答道「含芷」
「含芷……」她輕念幾遍,「可有表字?」
我搖頭道,「並無」
她卻突然笑道,「妹妹的名字與我的倒像是親姐妹,我也並無表字,就只叫做墨芫」。
墨芫,陳墨芫,看來她問我名字是假,想告訴我她的名字才是真,果然是個心思縝密的人呢。
她又問道,「妹妹何時生人?」
「雍正六年九月初九」
她正欲說話,忽有人掀簾進來了,卻是奉香。
奉香給英貴人請過安,道「回稟小主,天兒已經不早了,今日禮佛就到此吧,小主和姑娘盡可回去休息了」。
英貴人起身笑道,「如此只有下次再會了,含芷妹妹若有空盡管到賒月軒來找我,定當待如上賓」。
我笑道,「姐姐若不嫌叨擾,妹妹樂得去坐坐呢」。
「怎麼會?姐妹們說說話再好不過了,如今我要先行一步去給太後請安了,妹妹請自便吧」。
我施禮道,「送姐姐」。
英貴人走了,奉香命人將抄錄好的經文收起來,一面請我到偏殿坐坐,我看時間不早了,略喝了杯茶就回去了。
好在慈航普度宮中有這條游廊,只消沿著它走出去就行了,不必擔心在這偌大的宮苑里迷路。只是穿了一天的旗鞋,雖然沒大走動,腳也實在是酸痛,在太後宮中又不能失了禮儀,長痛不如短痛,我只好低頭疾走……
「啊——」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男人的腳,我嚇的低呼一聲,忘了禮數,猛抬頭看時,只見一個身著蟒袍的男子,站在我面前距不盈尺。
反應過來,心知失禮,忙後退深深行禮,「奴婢見過和親王,無意沖撞了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磁性帶著幾分慵懶的聲音道,「抬起頭來」。
我依言將頭仰起,心中惴惴不安,人都說和親王性格乖僻,如今看來果是不尊禮數,後宮女子焉能為外男逼視?王爺不是更要避嫌嗎?
和親王打量了我一會兒,道「你並非太後宮中人,如何便知我是和親王?」。
我低下頭道「正當盛年,又一身蟒袍自由出入太後宮中的王爺,奴婢想不出第二個人」。
「哈哈哈——」沒想到,和親王居然如此不羈,在太後宮中就敢如此喧嘩失禮,笑完後,他又問我道「你在哪里當差?來此作甚?」
「奴婢在文淵閣當差,此刻乃是為太後抄錄佛經已畢,正要回去」
「文淵閣……」和親王輕聲念道,忽有想起什麼似地,大事說道,「好!好!」便大步離去,我抬頭時,只聞回音仍在,人已如風一般,不知刮到何處去了。
「真是個奇怪的人……」被他這一嚇,我倒不覺得腳難受了,很快回到我藏鞋的地方,發現這個地方著實是隱蔽,如今正是宮里熱鬧的時候,周圍也不見半個人,我趕忙把鞋掏出來換上。
回到閣中天色已經不早了,蔓兒站在門口望著,遠遠的看見我回來了,一回身跑了進去,轉眼間冬兒和小夏子等人都出來了。
冬兒趕上來,扶著我笑道,「小姐可回來了!」
「是啊,可回來了,家里可有什麼事?」
小夏子說道,「沒事,一切都好」。
大家簇擁著進去了,我突然就放松下來,去了這一日,就跟去了一年似的,一種回家的感覺油然而生,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把文淵閣當做自己的家了。
用過晚膳,洗過澡坐著歇歇,我把今天的事情都說于冬兒听,
冬兒听完道,「陳墨芫,就是同小姐一同進園子,一直沒見過的那個?」
「嗯」我點頭道「我早就知道她必有出頭之日,如今做了貴人沒什麼好奇怪的,我奇怪的是她對我的態度,似乎……太過親厚了……」
冬兒肯定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小姐還是少要與她來往才是」。
「我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我不會冒險。
我沒有跟冬兒說起和親王,萍水相逢而已,多說只會徒增煩惱。我看他也是劍眉星目,面如朗月,不想是傳言中的那般憊懶,也許真是大智若愚,藏拙以安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