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稍作休息便整裝上路。
原本第一輛馬車是皇甫長軒所乘，方青燃和皇甫泠容偕堇色粉桃坐第二輛。
就在方青燃剛要踏上車轅時，皇甫仲開口道︰「少夫人，」他向原來皇甫長軒乘坐的馬車指了指，態度恭敬，「少夫人和小姐請先行。」
皇甫泠容有些愣然，方青燃卻是明白。
皇甫家早年征戰疆場，功名顯赫，再加上當年皇甫貴妃，必然讓不少人忌憚或是仇恨。皇甫貴妃和皇甫將軍死後，門庭一落千丈，幸好有余威蔭蔽方能全身而退，卻是沉寂了多年。這次北蕭來犯，其實是給了皇甫家重新執掌軍權的一個機會，這未必是有些人所願，而隸王就是其中的一個。
皇甫岌突然染疾，皇甫長軒又是腿腳不便，若想在上京的途中做些手腳是很自然的事，這一點，皇甫長軒一定想得到。方青燃從來不以為他的頭腦如同身子般羸弱。
只是，他要舍棄的是自己和皇甫泠容。
她淡淡一笑，轉頭走向第一輛馬車，皇甫泠容似乎有點不情願地跟在後面，回頭看看皇甫長軒。
皇甫長軒坐在輪椅上靜靜地看著，嘴張了張，終于沒有出聲。
拾翠突然道︰「爺，讓奴婢伺候少夫人吧。」
皇甫長軒看了她一眼，點頭。
馬車轆轆而行，方青燃倚著塌閉上眼楮假寐。
拾翠無聲地坐在一角。
皇甫泠容卻一會兒掀起車簾向外看，一會兒揪著衣襟，坐臥不安的模樣。
走了一截，拾翠聲音惶然，「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方青燃倏然睜開眼。
皇甫泠容腰弓起，手捂在小月復，秀氣的眉緊緊蹙起，臉色灰白。
拾翠跪在她的身邊，手足無措，「小姐，小姐……」
皇甫泠容唔了聲，很是困難地張開眼楮，小臉糾成了一團，「嫂子，我，我難受……」不禁申吟起來。
方青燃搭上她的手腕，不禁變了臉色，剛要說話，小月復深處驟然傳來一陣刺痛。
此時，馬車猛然一頓，皇甫泠容歪在一邊，申吟的聲音大了起來。
拾翠滿臉驚駭地看著她。
方青燃明白了什麼，凝神提氣，生生地將那痛壓住，挑開車簾向外看去。意外地看到一直跟隨皇甫長軒的啞僕騎馬跟在旁側，神情凝重，而皇甫長軒的馬車根本沒有跟上來。她輕笑了聲，再打量了下四周的環境。
馬車正行在一處狹窄的驛道上，兩側是嶙峋突兀的山石，林木森森，在鉛灰色的陰雲壓抑下透著人的陰寒。
眨眼間，一個個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地從林中冒出，其中一個黑衣人直直盯住馬車，眸中是狼般的陰狠，「馬車里的人一個不準留！」
皇甫家的護衛將馬車圍在中間，面不改色地拔刀，出擊。
于是，雪白的刀刃，四濺的鮮血，不時有橫飛的尸身砰然倒地。形勢越來越不利，隨行的二十多名侍衛或死或傷，折損大半，就是啞僕身上也沾滿了鮮血。
方青燃抬頭看看漸漸陰沉的天空，再回頭看看昏迷不醒的皇甫泠容和強裝鎮靜的拾翠。她招手讓啞僕走近，言語堅定不容抗拒，「護住馬車，跟我沖過去！」
啞僕點頭。
方青燃躍出，推開車夫，勒緊了韁繩，狠狠地在馬上抽了一鞭，
馬兒吃痛，蹦跳起來向前沖去，啞僕緊隨其後，長矛掃出一圈寒光，黑衣人猝不及防本能地往旁邊退讓。一瞬間，馬車歪歪斜斜地沖出了重圍奔向密林深處。
首領一愣之際，身子已經跟了上來，黑衣人也紛紛跟上，如同附骨之疽。
林子越來越暗，馬車顛簸得厲害，速度卻漸漸慢了下來，听見馬兒粗重的喘息聲和雜亂的蹄聲。
方青燃回頭看看追兵，當機立斷，指指他，指了指皇甫泠容。
啞僕緊貼著車廂搖頭，方青燃瞪著他，目光如刀般冷冽，「快！」再看一眼拾翠，「還有你！」
啞僕無奈，用力撞進車廂，抱起沉入昏迷的皇甫泠容。
拾翠手扣緊車廂，臉色蒼白，卻鎮靜地道︰「少夫人，奴婢陪著你！」
方青燃皺眉，情形容不得她多想，有幾名殺手已經迫近。
她一聲斷喝︰「跳！」撲通一聲，啞僕抱著皇甫泠容，用後背生生撞破了車廂，翻落在路邊，隨即就地打了幾個滾，便消失在雜草亂石中。
馬車依然狂奔往前，幾個殺手攀上了車廂頂部，胡亂地劈砍著，另外幾人直沖方青燃而來。
拾翠一手攀住車廂，一手握劍逼退殺手，身手倒也矯健。
後面的殺手慢下了腳步，她心頭微喜，回頭去看方青燃，卻發現馬車沖上斷崖。
方青燃控制不住馬兒，危在旦夕。
「跳下去！」拾翠撲過來搶過韁繩，「少夫人，跳下去！快跳下去！」
「拾翠！」方青燃猝不及防被她一撞，落下了馬車。
拾翠回頭，眸光晶亮，卻義無返顧。
馬車瘋了般沖下了斷崖，車頂上的殺手來不及跳下，一起隨著馬車落下。
方青燃眼眶微熱，不再猶豫，借著沖力翻身，打了個滾，人已經落在丈外，「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上當了！」殺手又驚又怒，「殺了這個賤人！」便涌了上來。
方青燃勉力撐起身體，搖搖欲墜，而胸口如同一團火在燃燒，痛到四肢百骸。
暮色已經籠罩了大地，四周是黑幽幽的，她冷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殺手逼近，冷然一笑。或許，這就是她最好的結局。一步步後退，腳下猛然一空，整個身子都翻滾了下去。
意識稍稍回籠，方青燃覺得自己似乎掉進了一個滿是荊棘的亂石堆里，全身像是被碾碎了般的痛，喉間一陣陣地腥甜，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聲。
她閉上眼楮，努力調整氣息，再睜開眼時，終于看清了自己所處的位置，陷身處是一條干涸的溪澗，突兀的石塊散布在河床上，一簇簇枯草叢生。
天空下起了雨。